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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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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看了一會兒電視,彼此陪襯著你照顧我情緒我照顧你情緒可笑可不笑地笑了幾陣,就都漸覺無所事事地有些無聊起來。 小婉忽然說:「經理,咱們還有不少窗花和拉花呢,趁這會兒沒事,我和小俊給咱們酒吧增添點兒春節氣氛吧?」 小俊也說:「對,對,還有好多小紙燈籠呢!」說罷,也不待秦岑說句話,起身跑往庫房,轉眼連一隻大紙箱也捧了來。 那些窗花,其實就是剪紙,背面預先塗了一層膠,將護膠紙往下一撕,便可大省其事地往窗上貼。秦岑看了幾幅,無非鵲雀登枝、娃娃抱魚、神鹿送財、壽星獻桃之類,圖案中套剪著「恭喜發財」、「新春福至」等等大吉大利的字,細看剪工倒也巧妙。至於那些拉花和燈籠,是折疊著的。 小俊展開一個紙燈,取悅地問秦岑:「經理你看好看不?今晚不派上用場,初一到初三咱們休息,過了初四就有點兒晚了。」 秦岑說:「好看。虧你倆這麼有心,還為咱們酒吧預先買下了這些。總共花了多少錢?我雙倍給你們!」 小俊說:「經理,我們不能貪人之功。實話告訴您吧,是那個您看著最不順眼的傢伙買的!」 秦岑「哦」了一聲,奇怪地問:「誰是我看著最不順眼的傢伙呀?」 小婉說:「還能有誰呢?說是那個傲得咱們都不願搭理他的人唄!」 秦岑又問:「你是指喬祺嗎?」 小婉點頭道:「他一個多月前就買了,說今晚要親自來佈置一番,給您個驚喜!」 秦岑一撇嘴:「他以為我就那麼容易驚喜的嗎,可笑之極!」——但正因為是喬祺買的,內心裡又是一陣禁不住的高興。 小俊說:「他還有可笑的事兒呢!」 秦岑又「哦」了一聲,故意板著臉問:「說來聽聽。」 小婉搶著說:「您沒到酒吧之前,他打過一次電話,給我和小俊拜年。還說根據我倆一年來的突出表現,應予表揚!」 秦岑又一撇嘴:「要表揚誰也輪不到他呀,確實更加可笑了!」 小俊幫腔地說:「就是!他又不是老闆,把自己擺什麼地位了!」 秦岑又問:「他還說什麼別的可笑的話沒有?」 她這麼問,是因為心裡有幾分發虛。萬一喬祺這傢伙不甘繼續再當影子老闆,已經對小俊小婉透露了真相,可笑之人說可笑話的,不就是自己了嗎? 小俊誠實地回答:「他再什麼都沒說,我倆也不愛多聽。」 小婉也說:「我倆是經理您的人,又不是他雇的人,跟他囉唆什麼呢!」 小俊又說:「他電話裡告訴我們,他今晚還一定要來呢!」 喬祺並沒透露什麼真相,秦岑也就放心了。 她仍板著臉說:「他最好別來,眼不見,心不煩。」 小俊說:「那經理您把他的聯繫電話告訴我,我給他打個電話,不讓他來!」 秦岑又是一愣,隨即掩飾道:「我平時不和他聯繫,哪兒有他的什麼聯繫電話!他要來就隨他來吧。好歹他也算是咱們酒吧的一名雇員,大年『三十兒』的,人家要來和咱們湊一塊兒熱鬧熱鬧,我非不許人家來,不是也太不近情理了嗎?」 小婉說:「還是經理會處理關係!多麼不討人喜歡的人,都善於團結他。小俊,經理多值得咱們學習呀!」 小俊說:「是啊是啊,可……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 秦岑說:「都派上用場。咱們也不能太辜負了人家對酒吧的一番好心思!你倆佈置,我不插手。我要安安靜靜地坐著吸支煙了。」 於是她就吸起煙來。 於是小婉小俊兩個隨心所欲,你指揮我,我支使你,這個忽東,那個忽西,忙碌開了,而且不亦樂乎。 秦岑平常很少吸煙。只在心情特別好和特別不好之時,背著人吸一支半支。她這會兒吸煙,自是由於心情特別好。 秦岑一邊吸煙,一邊想像自己將小婉小俊對喬祺的議論告訴他時,他究竟會是什麼模樣。她已太瞭解他了,知道他才不當回事兒聽呢!莫說是小婉小俊了,就是在「伊人酒吧」打工的女孩兒有一個算一個,再加上所有酒吧的常客都在背後以不屑不敬的話語議論他,他可能還是不當回事兒。他倒不是根本沒有自尊到了那麼一種程度。不,不是的。而是因為他活得太自我了。自我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但那其實又非是什麼高傲的自我使然。而完全是情願選擇的孤僻的生活方式,於是仿佛到了一種說三道四任由人的境界似的。好比只在夜間活動的動物,根本不在乎人對它們的看法。於是秦岑就進一步想,她得對小婉小俊的話添油加醋,也許才能從他臉上看到幾分詫異的表情。他這個人很少對什麼事表示詫異。她只記得他詫異過一次,那是因為她告訴他,有幾名安全局的人哪天出現在他們的酒吧裡過。他當時詫異地聳起了雙眉,然而一雙眼睛卻眯了起來,充滿疑惑地看她。後來她打探清楚了,那一天他們只不過是慕名而至,幾個朋友湊在一起聊聊天,並沒什麼公幹。當時他那種詫異的表情像極了梁朝偉回眸睇視的表情,讓秦岑愛死了迷死了。她渴望再一次見到他臉上出現那一種難得一現的表情…… 秦岑正一個人獨自尋思得出神,旋轉門一轉,喬祺來了。他還拎著一個大提包,裡邊不知裝滿了什麼東西,看去挺有分量。他沒戴帽子,羽絨服的拉鍊一直拉到上端,一掌多寬的高領護著脖子,連下巴也護住了。他的長髮上掛了些霜,仿佛鬢髮半白之人,看去歷經人生滄桑的形象。 小婉小俊兩個仍在忙,都沒注意到他進來。只秦岑注意到了。她望著他往起站了一下,卻很快又坐了下去。 他放下提包,大步向她走去。 她急忙又使眼色又做手勢,那意思是堅決地制止他的接近。 他只來得及向她走過去兩三步,猶猶豫豫地站住了。 而她,剛坐下去又站了起來,望著他退到離她較遠處去了。 小婉小俊還是沒有發現他。 她拋給了他一個吻,接著指指兩個女孩兒。 他搖頭,表示要按他的既定方針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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