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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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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領倒爺」的英雄行為,仿佛不過是他自己編造的故事。 城市虛偽地莊重地沉默著。嚴曉東在拘留所裡一晃就度過了十幾天。 姚守義夫妻看過他一次,從鐵窗口塞給他兩袋喜糖一條煙。 告訴他,徐淑芳出國度蜜月去了。 他對他們說:「我冤枉啊!」 「夏律師特別關注你這個案件。如果你真是冤枉的,就得有耐心。」姚守義夫妻留下了這一句安慰他的話。 之後夏律師來看過他一次。是在會談室相見的。 「是我們教導員的情面在起作用吧?」 「不。我自己願意做你的辯護律師。」 「你就那麼相信我冤枉?」 「如果連我也不相信你,你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把牢底坐穿唄!」他苦笑。到了這般田地,只有苦笑而已。 夏律師不愧是夏律師,他找到了在那個夜晚,被嚴曉東攔住的出租小汽車的司機。並且從那個嘴巴如同上了鎖,以「多一事莫如少一事」為原則的司機口中,逼問出那個姑娘被送到了哪裡。 於是一位摩登的,在本市非常之走紅的女歌星被傳訊,與嚴曉東當面對證。 嚴曉東一眼認出她。 她說:「你認錯人了吧?」 「我怎麼會認錯人呢?我還怕你身上的錢不夠坐車的,把我的錢包給了你!」 「越說越荒唐!」 「你;……你不能這樣啊!」 「照你說我應該怎樣?承認自己被歹徒劫持?差點被強姦?沒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能承認麼?豈有此理!」 連審訊者也憑經驗明白幾分了,對她說:「姑娘,你得誠實啊!」 她說:「我打小就誠實得很!」 嚴曉東瞪著她,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從那一天以後,無論再被怎樣訊問,核實,他都不肯開口說一句話了。 一天下午他又被提審,走人審訊室,見到的卻是小婉。 「她說你救的是她,你看她究竟是不是被你救的那個姑娘?」 他對小婉搖了搖頭:「小婉,你何苦呢?」 「不是她?……不是你,你為什麼要來承認是你?姑娘,作偽證也是犯法的!」 「是我!是我被歹徒劫持了!是我被歹徒強姦了!是我!就是我!大哥你說是我啊!」小婉哭了。 「你回去好好演你的角色,別為我的事分心。」他往外就走。 「大哥,我倆……都受騙了!他們是一夥騙子!攝像機只是個空殼,劇本是盜用別人的……」 不久,嚴曉東被無罪釋放了。他打死的畢竟是一個歹徒,一個色魔,一個通緝犯,一個罪大惡極的城市裡的豺狼。 辦案人員對他說:「該作買賣,你做買賣。該賺錢,你賺錢。該怎麼生活,你還怎麼生活,就當沒發生過這麼一碼事兒!其實我們是早相信了你的話的!不過辦案嘛,捉人放人,總是希望符合法律章程,所以才讓你受了這麼多日子的委屈。」 兩輛小汽車停在拘留所外,車旁分別站立著姚守義和小婉。 都是來接他的。所不同在於姚守義坐的是廠長的專車。小婉坐的是出租車。 7 他眯起眼睛,抬頭望望天,拿不定主意坐守義的車好,還是坐小婉的車好。 「到底當廠長了?」 「當了。」 「當得穩麼?」 「還算穩。」 「你倆都來接我,倒讓我為難了!」 「別為難,想坐誰的車,就坐誰的車。」 「我應該給你們介紹介紹。」 「算了,我知道她是誰!」 守義笑了。 他也笑了。 小婉站立在那輛出租車旁注視著他。 他朝她走了過去。走到她跟前,指指守義說:「他叫我坐你這輛車!」 小婉凝眸望他,忽然樂了,撲到他身上,雙臂攬住他的脖子,大大方方地親了他一下,說:「大哥,我不想當演員了,也不想出國了。我嫁給你吧!」 老父親承受不住兒子成了殺人犯那等沉重的心理打擊,精神徹底崩潰,去世了。 「媽,我爸死前,說了些什麼?」 「他說……他想喝『茅臺』。你給押起來了,我哪兒弄瓶『茅臺』啊!」老母親傷心落淚。 當夜,在馬路邊,他將兩瓶貨真價實的「茅臺」祭注於地。接著,他雙膝跪下用打火機一張一張地燒「大團結」。他愛父親。他真是從內心裡愛父親呵!他失聲哭泣…… 他喃喃地說:「爸,先給您這些錢,路上零花……我給您買的『茅臺』不是冒牌貨。」 一輛卡車從馬路上駛過。一陣旋風將那十張「大團結」如墨菊般的灰燼卷走了…… 「小夥子,什麼人死了也不值當來真格的啊!再者說呢,燒人民幣是犯法的。」 他緩緩抬起頭,見跟前站的是一位陌生人。雖然陌生,雖然是好奇的路人,一個「法」字,使他頓時有點緊張。 他立刻站起來,賠著幾分小心說:「我不燒了!我不知道燒人民幣是犯法的……真的!」 「不知者不怪。」 「那……沒燒這些給您吧!就算謝謝您提醒我別犯法。」 他由於緊張而討好。 對方趕快伸出只手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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