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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〇


  沙發靠背上也搭著兩張宣紙,他只能縮著身子坐在一角。宣紙上,幾條形狀古怪之極的黑色大魚,朝他齜牙咧嘴,好像都要咬他。

  「你先坐會兒,我這一幅還沒畫完。」姚玉慧說著,不再理他,站立桌前,運動神思,朝宣紙上一個同樣齜牙咧嘴的黑色大魚頭凝視片刻,毫端滾墨,刷刷刷疾揮幾筆,又完成了一幅「傑作」。然後,雙手捏著宣紙兩角,伸直胳膊,展示向自己,不無自我欣賞的意味。

  「教導員,你這畫的什麼魚啊?」

  「鮭魚。」

  「鮭魚就是這樣的啊?」

  「對。」肯定的口吻。

  「怎麼不畫幾條別的魚啊?比如鯉魚、鯽魚、黃花魚、帶魚什麼的?還有金魚,畫金魚多好看啊?」

  「那些魚我還不會畫呢,我剛剛學會了畫這種鮭魚。」姚玉慧終於表現出了一點兒謙虛,一邊將那幅可能是她最得意的「傑作」往牆上按,一邊不無自豪地說:「老師認為我畫得不錯,挺有特點的,鼓勵我多多練習!」

  「你……拜師學畫了?」

  「我參加國畫班了!」

  「噢?……想當業餘畫家?……」

  「那倒不是。培養興趣,陶冶性情唄!」姚玉慧拿起一張紙一邊擦著手上的墨汙,一邊問:「有事?」

  「淑芳委託我送你一袋喜糖。」姚守義從拎包裡取出一袋糖遞給她。

  「我讓夏律師帶去的禮物,她喜歡麼?」

  「喜歡。」

  「依你看,她會幸福麼?」

  「依我看,她肯定會幸福。」

  「那我就替她高興了。女人,還是結婚好。主張獨身的女人,其實都在說謊。」她扯開糖袋,挑出一顆糖,緩緩剝著糖紙。

  「是啊,結了婚的女人,都說結婚多麼多麼不好。可不結婚的女人,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她剛欲將那塊糖塞入口中,聽了他的話,有所觸動,不吃了,遞給他:「你吃吧,香酥的。」

  姚守義搖搖頭:「我不愛吃糖。」

  「我也不愛吃糖。」她將那顆糖放入糖袋,將糖袋輕輕放在桌上。話題一轉,突然問:「你看我這些畫,哪一幅最好?」

  姚守義舉目四望,心不在焉地回答:「都好。都一樣。」隨即盯著她說,「教導員,你別再抻著了!」

  「抻著?什麼?……」

  「結婚。」

  「我……我目前心思在學畫方面。」

  「鮭魚是要畫的,婚也是要結的。一想到你至今仍一個人,我們都替你著急!」

  姚玉慧低下了頭。

  「教導員,我們幫你物色吧?」

  「不,不,」她立刻抬起頭來,急急地說:「不用!我……我已經有了一個。」

  「有了?」姚守義表示懷疑,「教導員,你何苦騙我呢?誰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呢?」

  「我真的不用!我真的有了!」

  「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在哪個單位工作?」

  3

  「身材高高的!不是那種瘦高型的男人,很健壯,體操運動員!像個體操運動員,不是體操運動員……形象也挺英俊的!很有文化修養,多才多藝的。性格含蓄,體貼人。喜歡音樂、喜歡美術、喜歡文學……他很愛我!真的!我當然也很愛他!我們生活在一起會幸福的!比徐淑芳和那位陳先生生活在一起還會幸福!真的!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了!他很快就要做我的丈夫,我很快就要做他的妻子了!」她甚至是有幾分興奮地說著;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陶醉在自己信口胡謅的謊言之中。她仿佛十分相信了自己的謊言,因而姚守義瞧著她那興奮的陶醉的樣子,不由得將她的謊言當成了真話。

  他笑了:「那就好!我們今後不用為你操心了!」

  她也笑了:「當然!」

  她覺得她似乎根本不是在騙姚守義,更不是在騙自己。覺得自己所說的乃是一個無比美好的事實。因而她那笑,使她臉上煥發出光彩。幻燈打在牆壁上,牆壁就是這樣產生圖像的。

  「可你還沒告訴我他在哪兒工作啊!」

  「這……以後告訴你。」

  謊言是有慣性的,它被「煞」住的時候,甩出來的是真實。

  她支吾著,搪塞著,又低下頭去。因而已經深信不疑的姚守義並沒發現她的臉紅到了什麼程度。

  他又問:「哎,你那只寶貝貓呢?」

  「跑丟了。」姚玉慧站起來,掩飾地說,「我給你沏杯茶?」

  「我該走了!」

  姚守義也站起來,開玩笑道:「打算結婚的女人,往往都顧不上自己養的貓了,跑丟就跑丟吧!」說著,夾起拎包,仍像只袋鼠似的,用腳尖蹦跳到門口。

  「守義。」

  「嗯?」他在門口轉身望她。

  「你不選我一幅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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