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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四


  陳小姐悱然首肯。

  她們喝熱咖啡時,大廳裡響起了優美的音樂。

  陳小姐問:「是莫紮特吧?」

  徐淑芳回答:「我對音樂所知甚少,幾年前我還是個『指甲黑乎乎』的女人,幾乎與音樂絕緣。」

  「是的,是莫紮特。」

  「看來令尊的理想中人,選擇甚慎,我能盡什麼微弱之力麼?」

  「目前還只能說尋找到了而已。那是一位可親可敬的女性。

  對家父她富有特殊的魅力。對我她是第三次接觸。她使我確信,美國女性的獨立精神和中國女性的傳統美德相結合,女人會和男人一道,將這個世界設計得更加美好。徐廠長,您想認識那位可親可敬的女性嗎?「陳小姐不無神秘地凝視著她。

  「當然!」在陳小姐的凝視下,她心裡湧起一陣莫名的慌亂情緒。

  「其實您比我和家父都更熟悉她。」

  「噢?……」

  「她就是您!」

  「我?……」徐淑芳的身體緩緩離開了桌子,一時坐得端端正正,愣愣地瞧著陳小姐。

  「家父向我談到了第一次見到您的情形,就在這個地方,在門外,臺階下。您當時吸引他的原因,是您那麼像我的母親。真的,太像了。我剛才凝視著您時,內心裡在懷念著我的母親。我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我……我是在努力抑制著對您親愛的感情。」陳小姐從挎包裡取出記事本,翻開來,展現一張四寸彩照,連同記事本從桌面上推向她。

  照片上,一位三十餘歲的容貌端莊嫻雅看去面善心慈的婦人,沉靜地向她微笑著,如同她自己在向她微笑。

  她低聲重複著說:「這太荒唐了,這太荒唐了……」差不多是用一種畏懼的目光瞧著那張照片,一副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您認為五十歲的獨身男人愛上一位三十五歲的獨身女性是荒唐的事麼?」陳小姐凝眸注視著她問,表情和語氣是同樣的莊嚴。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你,你們……你和你的父親……並不瞭解我……我不是任何男人的理想中人。」她語無倫次地解釋著。

  「家父並非理想主義者」,陳小姐的表情和語氣依然那麼莊嚴地說,「我剛才已經講過,美國對家父的最成功的教育之一,乃是以面對現實的冷靜眼光看待人和人生。家父所謂的理想中人,不過是傳統而不愚昧,賢良而又獨立的女性罷了。如果連這樣的一位女性都是根本不存在的,那麼世界上的男人豈不太絕望了?並且,我和家父對你的瞭解並沒有被接觸與交談的古老方式所局限……'『說著,再次拉開小巧的蛇皮挎包,取出一卷經過裝訂的活頁紙遞給徐淑芳。

  徐淑芳接在手中,緩緩展開一看,竟是關於自己的一份「檔案」。顯然是電腦打印的。她驚訝地望了陳小姐一眼,對方含笑不語。

  詳看時,籍貫、出生年月日、簡歷、家庭背景、個人愛好、生活方式、社交風格、工作能力、健康狀況、甚至包括屬相和色彩偏愛……

  方方面面,俱列其上。卻又不能不使她承認,是準確無誤的。便是自己填表,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簡直是聯邦調查局的方式!」她用抗議的口吻說,有些生氣了,將「檔案」放在桌上,不滿地看著陳小姐。

  「您千萬別生氣。絕不是聯邦調查局的方式,是走『群眾路線』的收穫。我和家父在這座城市上上下下接觸已比較廣泛,其中很有些認識您或同您打過交道的人啊!還有,報上不是也介紹過您這位創業型改革型的廠長嗎?這與家父無關,完全是我這位女兒出於對父親的愛心,替父親一點一滴收集整理的。您理應被我感動才對呀!」陳小姐言之婉婉,毫無窘色。

  倒是徐淑芳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寬宏地笑了,一笑之中包含深厚理解。「可是……」

  「可是什麼?」

  「總需要……」

  「總需要互相考驗麼?按照中國的程序進行?第一年相互交往,第二年作為朋友,第三年公開關係,第四年結成夫妻?難道您真的相信,愛慕之心非經三四年壓抑才順理成章?」

  「這……不……我倒並不這樣認為。」徐淑芳在陳小姐的步步緊逼之下,一時語塞,不禁又笑了起來,但隨即變得愈加莊重嚴肅。

  「徐廠長,您大概不會不明白,那份合同,對於家父的事業,幾乎等於無利可圖。」

  話題一談到合同,徐淑芳的心理,馬上由女人的立場轉變到女廠長的立場上去了。

  「今天我們之間的單獨會晤,意味著是一個後決條件嗎?」她敏感地反問,語氣也變得強硬了,「不錯,我十分明白您所指出的那一點。我方曾力主將在國外銷售利潤的百分之四十提取給予令尊,那在利益方面才更公正。是令尊一壓再壓,我們違心同意。陳小姐不是也在場的麼?對此我們將力圖後報。但如果我本人竟成為了一個決定性的砝碼,那請轉告令尊,合同可以作廢。」只要對方的回答稍有逼迫性的潛詞,她將當即起身離去。

  「您誤解了!」陳小姐搖搖頭,歎了口氣,「家父從不強人所難的。否則,為什麼我們這次單獨交談,在合同簽訂之後而不是之前呢?我僅想使您進一步明白,家父對您本人所懷的愛慕之心同對您的事業的熱忱關注是一致的,同樣真誠的。」

  徐淑芳由於自己的誤解而慚愧了,她躲避開對方那誠摯的目光,望向噴泉,掩飾地伸出一隻手承接噴到池外的水珠。

  「如果我的話,居然不慎冒犯了您,請您原諒我。」對方仍盯著她。

  10

  「不,應該請求原諒的是我……」她內疚地望向對方,一抹愧笑浮現於唇角。

  陳小姐也回報她寬宏的一笑:「徐廠長,家父很為您目前的個人處境擔憂。」

  「替我的個人處境擔憂?」她表示出大大的詫異。

  「徐廠長,您和我們之間不必相瞞了。我們從可靠人士那裡獲知,有關方面……」陳小姐猶豫著是否應該直言不諱,終於含蓄地說了出來,「對您這位創業型加改革型的廠長,不很信任了吧?」而她的表情告訴徐淑芳,她知道的要比說出的嚴重得多。

  徐淑芳望著對方,又是一陣發愣。她知道自己目前正受到有關方面暗中進行的審查。今天以前,僅僅是某些細微的感覺告訴她的。她甚至還沒有向曲秀娟流露過。她極不願使別人認為自己神經過敏,疑心重重。現在,陳小姐的話證實了這一點。看來她的種種的細微感覺並未欺騙她。有關方面?哪些方面?她卻不甚了然了。她矢口否認地笑道:「毫無根據!」

  「不是我和家父毫無根據,也許是那些人捕風捉影吧?」

  「……」

  「家父以他幾十年所積累的辨別人的寶貴經驗判斷,您絕不會是那種損公肥私、受賄貪贓之人。家父囑我轉告您,他對您的品格是非常信賴的。」

  徐淑芳不由垂下目光,沉默經久,口中才低低吐出兩個字:「謝謝。」

  她也只有「謝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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