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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六


  姚守義將頭扭向一旁,不握那人的手,連站也不往起站一下。

  局長笑笑,將門關上,落座後掏煙盒,又問:「換一支?」

  姚守義倔頭倔腦地說:「不換。」

  「我的比你的好。我的是『金鍵』。」

  「好也不換。」

  局長又笑笑,吸著了煙。

  「小姚,你究竟想不想當廠長?」

  「不想!」他回答得相當乾脆。

  「真不想當?」

  「你懷疑我口是心非?」他有些火了,隱忍地瞪著局長。

  局長說:「就算我懷疑你,也不是沒有道理嘛,真不想當官的人可不多呀!」

  「當廠長有什麼好處?」姚守義吐了一口煙霧,有意擺出玩世不恭的樣子。

  「好處?」局長笑了,眼光迅速掠過姚守義,又彈了彈煙灰,「好處,可是多了。比如:分房子,安電話,調工資……都挺實惠的!」那眼光,又迅即從姚守義臉上掃過。

  「誘以官祿?」

  姚守義先是覺得這位局長大人真夠庸俗的,待到抬眼望一下局長,又覺得那張臉上的表情,難以捉摸。

  局長表情嚴肅起來:「我不過直人直話,把事挑明瞭說。黨既然給予當官的人好處,那就應該對想當官的人有個比較,有個選擇。我們選擇了你,這叫一廂情願。一廂情願不行。老百姓話說,上趕著不是買賣。比方我剛才敬你煙,你不接受,我也不硬塞給你,不然反而會被你瞧不起。『木材加工廠廠長,也不是非你姚守義莫屬。當然,你有你的優勢,當過幾年紅旗車間的主任,下過鄉,吃過苦,有責任感,有一定的領導能力,給你個機會。我們黨如今奉行為儘量多的人創造機會的原則。你可別把事想擰了。」

  「這……我是怕……辜負了領導的信賴啊!」

  姚守義的傲慢勁兒被局長一番話徹底掃光了,語調頓時變得謙虛。他低下頭,不好意思繼續瞪著局長。他忽然覺得這位局長並非庸俗之人,很開誠佈公,很隨便,沒架子。

  「我們也怕你辜負了我們的信賴啊,所以要和你當面談談。」局長見他那支煙快吸盡,向他遞過煙盒,他紅著臉彈出一支。局長又將按著的打火機向他伸過來,他趕緊吸著煙。

  3

  「那……邢副廠長……我怕……我比他年輕,關係難處啊!」

  「局裡新成立了外聯辦公室,他這人有這方面的特長,我們把他調到局裡來當主任。」

  「他不願意呢?」

  「他會願意的。韓書記正在和他單獨談話。如果他實在不願意,可以當工人嘛!共產黨人,應該能上能下嘛!」

  「我……不是黨員……」

  「不是黨員也可以當廠長嘛!我就是先當上了局長,以後入的黨嘛!當局長前我是林學院教授,出版過三本林業方面的書。我認為我這個局長當得不錯。當上局長後又出了一本書。」

  局長笑了。

  姚守義也笑了。

  「可我……一.還……罵過共產黨……」

  「你指你在整黨期間那些言論?不算罵共產黨。有人認為那是反動言論,我看不是。在這一點上,我和韓書記的看法是一致的,態度是明確的。共產黨請黨外同志幫助進行整黨嘛,就是真有人罵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黨就那麼脆弱?那麼經不起罵?一罵就垮?如果黨到了這種地步,還領導什麼改革?嗯?被認為是在罵共產黨的人中,有從內心裡愛護党的同志。用老百姓話說,恨鐵不成鋼。像毛毛蟲似的爬在黨這棵大樹上的人,才不罵黨呢!」

  姚守義不好說什麼,光自低著頭吸煙。

  「我看今天咱們就談到這兒,你先回去考慮考慮。」局長說著站了起來。

  「我……我當!」姚守義也站了起來。

  「當廠長的好處打動了你的心?」

  「不!」姚守義不好意思地笑了,「局長……這麼看得起我,我姚守義也不能太不識抬舉啊!」

  「決心定了?」

  「定了!」

  「那咱們還得坐下來談談。」

  局長又坐下了。

  姚守義也又坐下了。

  他掏出煙盒向局長獻煙。

  局長說:「吸我的。有好的不吸孬的!」

  於是他又吸了局長一支煙。

  「怎麼個當法?」

  「還用問?改革!大刀闊斧!」

  「怎麼個改革?怎麼個大刀闊斧?」

  「這……」姚守義答不上來。

  「我就怕你這麼幹。這麼幹你當不長,最多半年非垮臺不可!我希望你當得長遠點兒,半年垮臺豈不等於辜負了局裡領導?一個人渴了的時候,常常說一口氣兒能喝光大海,那是願望,或者叫做吹牛皮。真喝起來,恐怕一瓢他也喝不光,何況海水是鹹的。今天的報上說,改革要只爭朝夕,步伐越快越好,越大越好,改得越徹底越好。

  這完全正確,但這是願望。所以你別說什麼大刀闊斧,那是大話,是吹牛皮。你根本不可能做到,局裡也根本不可能做到,也就談不上多麼有力地支持你。你要悠著勁兒幹,抻著勁兒改,這是我當好局長的經驗。傳授給你,你得信。中央改革的火候還沒燒到,你一個小小廠長迫不及待地掀鍋,那饅頭非夾生不可。」

  姚守義洗耳恭聽,越發覺得局長是個可親的人了。

  「我……我在廠裡有群眾基礎,我想不至於……」

  「不至於怎樣?什麼叫群眾基礎?別過分自信這一點,別那麼幼稚!你們廠告你的信不少,四十多封。」

  「什麼?四十多封!……」姚守義霍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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