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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八


  「別人告訴我你最近常到體育俱樂部去,想在體育方面出點兒什麼風頭嗎?」她放下刀叉,推開被自己吃得一無所剩的盤子,赤裸的手臂貼著桌面向他伸過來。

  他誤以為她是想主動接受他的撫愛,肆無忌憚地用自己的雙手攥住了她那只手。她卻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從他的雙手中抽出,眼睛在望著他,就用那只手默默地將他的那份兒麵包和湯拖了過去。

  「不,只是想減肥。」他非常奇怪於她的胃口如此之大,卻仍能保持窈窕的體態,完全看不出要發胖的趨勢,真使人嫉妒。

  「減肥還有更好的途徑嘛!一次普通的熱吻大約消耗九卡熱量,親三百八十五次嘴兒可以減輕半公斤體重。」說完,她繼續津津有味兒地吃。

  「難怪你這麼能吃也不發胖!」他惡毒地譏諷:「你就不怕得『愛之病』?」

  「你『老杆』。艾滋病——滋。滋味兒的滋!」她吞咽了一口,對他加以糾正。優雅地用小瓷勺舀了一口湯,又說:「我不發胖因為我是勞動女性,日本投資商在廠裡搞了生產流水線,你想偷懶兒都沒法偷懶兒,許多女工被累得哭。你若和我們一樣,每天緊張地勞動八個小時也就不必到體育俱樂部去減肥了!談戀愛對我來說不過是八小時之外的一種遊戲,一種娛樂,一種有益的運動,是自我調節精神的方法,是養身之道,我喜歡這一運動。關鍵在於要『多、快、好、省』,今後你虛心跟我學著點兒,我免費教你!」

  她終於放下瓷勺,用餐紙擦嘴,擦手,然後對他做一個應該走了的手勢,率先站起來朝外走。

  他便也一聲不響地站起來跟在她身後。

  「現代派兒……」有人在他們背後似褒又似貶地說了一句。

  他不由得回過頭。她也回過頭。見說話的是兩個年輕女服務員中的一個,她們被看得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謝謝!」她裝出受到讚美的天真而禮貌的小女孩兒那種可愛樣子,挎起他的胳膊。

  他們看的電影是《超人》,散場天已經黑了。

  她對男演員的英俊形象和健美體魄大大地動了情懷,一邊挎著他的胳膊走,一邊和他喋喋不休地談論:「瞧人家外國人,男人長得像個男人,女人長得像個女人!這電影是怎麼拍的呢?咱們中國電影——閒扯淡!閒扯淡還扯不明白!」

  他們正穿過公園。

  明月高懸在他們頭頂。月光下,一對對情侶的剪影,或立在角亭,或偎在長椅,或坐在草地。

  四周靜謐。

  他觸景生情,聯想到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關於保爾與冬妮婭的愛情描寫——保爾提議和冬妮婭賽跑一段。保爾讓冬妮婭先跑,保爾追。當保爾終於追上了冬妮婭後,冬妮婭喘息著靠在保爾的胸膛上,使保爾第一次對一個美麗的姑娘產生了親近之感。保爾就是從那一時刻開始深深地愛上了冬妮婭的……

  他希望體驗到保爾當時所體驗到的那一種聖潔的情感。儘管小婉不是冬妮婭,儘管小婉早已將他對愛對女人的聖潔之感徹底打破。正因為那種聖潔之感早已被徹底打破,他更加希望補償地體驗到一次。

  假山後響起了手風琴聲,奏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公園裡夜色美好。

  「男主人公叫什麼名字來?」小婉站住了。

  「就叫超人。」他醋意大發。

  「我問的是演超人那個演員的名字!」

  「我也沒記住……咱們賽跑吧!」

  「賽跑?……」她微微仰起了臉,莫名其妙地望著他。月光下,她的臉那麼潔白,那麼俊,眼睛那麼亮。

  「嗯。你先跑,我追……看誰先跑出公園的前門……」

  「可我穿的是高跟鞋呀!」

  「冬妮婭當時穿的也是高跟鞋……」

  「冬妮婭?冬妮婭是哪個臭婊子?老實交代?……」

  「別問這麼多了!」

  「那,給我什麼好處?」

  「給你買一輛自行車。你不是早想買一輛『飛魚』牌的自行車麼?包在我身上了!」

  「行,不白跑就行!」她笑了。於是她向前跑去。

  等她跑出二十幾米遠,他開始追。

  忽然她一邊飛跑一邊喊:「來人啊!有歹徒啦!……」

  猛地從假山石後躍出一個蠻小夥子,攔腰抱住他,將他摔倒在地,隨即撲在他身上。

  緊接著又從假山石後出現一位姑娘,也喊:「來人啊!抓歹徒啊!……」

  小婉停止飛跑,轉身見狀,格格大笑,直笑得彎下了腰。

  一時間不知從哪兒又冒出幾個人,團團圍住在地上搏鬥的他和那個蠻小夥子。

  小婉笑著跑了回來,對那些人說:「別認真,別認真,我們鬧著玩呐!」

  拼命壓住他的那個蠻小夥子,慢慢從他身上爬起來,瞪著小婉吼:「有你們這麼鬧著玩的嗎?!」

  「走吧,誰叫你多管閒事?真不像話!」那姑娘挽著小夥子氣忿忿地走了。

  「是不像話!」

  「唉,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應該教育教育他們,再別這麼鬧著玩!」

  「算啦,走吧!」

  人們議論紛紛地散了。四周歸複了靜謐。

  小婉瞧著他狼狽地爬起來,忍不住又用一隻手捂住嘴噗哧笑了,還說:「這下我那輛『飛魚』牌自行車吹了吧?」

  他給予她的回答是著著實實的一記耳光。他順著原路朝公園後門走去。

  她捂著火辣辣的面頰,柳眉倒豎,望著他的背影像望著一個搶走了她錢包的凶漢。

  他的背影在一些巨大的老樹之間顯得那麼孤獨。他一手捂著腹部——其實是攥著在搏鬥時因運氣過猛繃斷了的窄皮帶的兩端。他邁的是那種仿佛被捅了一刀的人踉踉蹌蹌的步子。

  她垂落捂著面頰的手,有些不安地喊:「哎!……你沒事兒吧?」

  他孤獨的背影漸漸被那些老樹扯開的黑暗之網籠罩了……

  回到家裡,父親用威嚴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凜凜地問:「你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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