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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下部 第四章

  1

  對於三十多歲的女人,生日是沮喪的加法。

  「星期天是我生日。」

  當老婆像只黃鼬似的鑽進姚守義被窩,悄聲對他說這句話時,他翻過了身去,給予她的不是溫暖的懷抱而是光脊樑。

  這顯然不是歡迎的態度。

  女人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大抵會表現出可敬的涵養。任何事情都有正反兩個方面。反面兒有反面兒的意義。她溫柔地偎貼著他那壯實的「反面兒」,自覺地審查著今天的言行,認為並沒什麼惹他不高興的地方。

  「哎,我說熱不熱?」

  姚守義用胳膊肘搗了她一下。

  「你拿什麼糖!」她生氣了。也猛地一翻身,畫軸卷畫似的,將被子卷了過去。

  「你這是幹嗎呀?」

  姚守義又往老婆被窩鑽。北方比不得南方,夏天,夜裡還是怪涼的。

  「你不是熱麼?」她將被子緊緊裹在自己身上,不讓他鑽。

  他乾脆不理她,在黑暗中摸索著吸起煙來。

  一會兒,挨了一腳。

  一會兒,挨了一拳。

  往旁邊躲躲。再躲躲。

  他心裡很煩。

  他感到自己像一塊木楔子,被老廠長執拗地釘在廠長的空缺和巴不得一屁股坐穩它的邢副廠長的野心之間了。他可不願被釘得那麼深,楔子會有好下場麼?他心裡簡直煩透了。

  胳膊上被狠狠擰了一下。

  「搞小動作,什麼東西!……」

  他不仰躺著了,用壯實的光脊樑當盾,又往旁邊躲了躲。

  她就哭了,嚶嚶地哭。

  他掐滅煙,第二次嘗試往被窩鑽。

  她仍將被子緊緊裹在自己身上。

  他很及時地打了兩個噴嚏。

  她不哭了,被子蓋在了他身上。

  「背靠背」不是解決矛盾的辦法。

  「你幹嗎又踹我又打我又擰我啊?」

  「你拿糖!……」

  「我拿什麼糖了呀?」

  「我什麼時候把脊樑給過你?」

  「那你就至於哭呀?」

  「你欺負人!還罵我……我搞什麼小動作了?……」

  「我不是罵你啊!罵別人,真的。罵別人……我可能當廠長……」

  「聽說了!可能當,還沒當上,就開始冷淡我呀?真當上還不得跟我離婚?……」

  「哪能呢!……」

  他早摸透她的脾氣了。對於她,他的話並不能徹底解除誤會,主要得靠行動,尤其這會兒。

  溫存了一陣子,他歎了口氣。

  「當不當在你自己,不在別人。想當便當,不想當不當,五尺男人,歎什麼氣?攪得人家也心煩了……」

  「你不明白,不說這個。你剛才說星期天怎麼?……」

  「星期天是我生日。連人家生日都不記著!……」

  「又擰我!生日又怎麼?……」

  「什麼叫又怎麼啊,我想好好過一次生日。」

  「好好過一次……我看,可以的……」

  「什麼叫可以的啊?你說不可以,我不過啦?還沒真當上廠長呢,跟老婆說話開始耍官腔了?女人有幾個三十三歲?……」

  「是啊,沒幾個。好好過一次,好好過一次……」

  她便溫柔地伏在他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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