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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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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她又偶然在這座城市裡找到了他,她卻成了另一個男人的妻子!縱然他還像她一樣,心裡牢記著當年對她的許諾,現在對她說「我來做你的丈夫了!」也……太晚了,太晚了! 一位領袖犯的錯誤,可以在他生前或死後由他自己或由別人糾正過來。 一個黨犯的錯誤,可以在一次全黨的中央代表會議或政治局會議上糾正過來。 一頁歷史犯的錯誤,可以在歷史的下一頁糾正過來。 命運在愛情方面對人犯的錯誤,無論對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犯的錯誤,卻是那麼難以糾正!即使他們有糾正的願望有糾正的勇氣,社會往往也要迫使他們向命運就範;將錯就錯,一錯到底,一錯到死。某些拯救萬眾大軍的統帥,某些拯救一個民族的英雄,某些拯救一個國家的元首,卻也在自己命運的愛情方面無力自救,一敗塗地,抱憾終生。 她手中仍緩緩轉動著那支筆,兩眼仍呆滯地瞧著那支筆,心想:命運,命運,你擺佈人生為什麼那樣專橫、冷酷!我恨你!如果你是看得見的有形的,我一定要不惜任何代價不惜用任何手段弄到一顆手榴彈,一見到你就死死地抱住你,毫不猶豫地拉響手榴彈,將我自己炸個粉身碎骨,也將你炸得千片萬塊,與你同歸於盡! 煙燒疼了她的手指。 她將煙撚滅在煙灰缸裡,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手錶——九點三十五了。 她本欲連夜趕寫完這篇「紀實」,思路卻再也不能集中了。他像銘刻在她心上的一個音符,無論何時,一想到他,就憶起了少女時代一首首真摯而感傷的戀歌。 丈夫的鼾聲忽微忽響。她回頭看了一眼,見丈夫那雄海狗一般脂肪肥厚的胖大身體,在被子裡蜷曲成S形,睡得正酣。 她知道自己今夜又要失眠了。她服下三片安眠藥片,熄了燈,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地脫衣躺在床上。她唯恐碰醒了他,被他糾纏。 丈夫卻在這時睡眼惺忪地起床解手,解手回來爬上床,嘟噥一句什麼,將她摟了過去。 他的手像女人的手那麼柔軟細膩。因為他每天洗幾遍手,擦幾遍護膚霜。這雙手成千上萬次地撫摸過她的頭髮,臉,她整個身體的每一部位每一寸皮膚。他是早已將她摸熟了,如同賭徒摸熟了骨牌,算命的瞎子摸熟了命簽。卻沒有一次撫摸,激起過她哪怕一絲一縷的情欲。沒有,一次也沒有,從來沒有,絕對沒有,永遠也不會有。但他是她的丈夫,擁有願怎樣撫摸她就怎樣撫摸她,願怎樣親呢她就怎樣親昵她的權力。法律維護他這種權力,法律從不干涉一個丈夫怎樣愛自己的妻子。法律只有當一個丈夫不愛自己的妻子的時候,才開庭對愛情進行神聖的審判。 而他是永遠不會不愛她的。 他內心裡知道她不愛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他不在乎,不煩惱,不生氣。他自有他對愛的一套男人的哲學。她愛不愛他,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權摟抱她,吻她;有權願怎樣撫摸她就怎樣撫摸她;有權願怎樣親呢她就怎樣親昵她;有權從她身上得到色情的滿足和性欲的發洩;有權跪在她面前,裝出因為知道她不愛他而異常痛苦的模樣,從中獲得一種表演樂趣;有權在她的生日給她寫一封卑俗誨淫的情書,連同給她買的生日禮物雙手奉獻給她,以表明他在作了她的丈夫後對她的愛有增無減,地久天長;有權……他既然對她擁有如此這般種種受法律保護的權力,使他感到在愛情方面是一個無限幸福的男人了。她愛不愛他,便是微不足道的了。 按常人的眼光看來,他是一位挺不錯的丈夫。四十歲不到,已官登副局長。一九八。年,本市四十歲不到的副局長唯他一人。 他生活作風「嚴肅」,從不招花惹草。他很被上級賞識,即將由副局長而局長。他待人彬彬有禮,對下屬從不擺架子。他「關心群眾」。 常常親批「補助某某同志X×元」的條子。他善於社交,人緣四通八達。他在各種場合都獲得普遍的好感和普遍的尊重。這樣的一位丈夫,在本市絕不比養在富雅人家的波斯貓多。 但是她,一個每天同他在一張飯桌上吃飯,在一張床上睡覺,在同一個水龍頭下洗手洗臉的女人,以她是他妻子的充分瞭解,以她是一個記者的敏銳觀察,與常人對他的評價恰恰相反。常人看到的是外表的他,她看到的是靈魂深處的他;常人認識的他沒做過什麼壞事或做過些什麼「好」事,而只有她明白,他想做什麼壞事和為什麼沒做,他為什麼做那些「好」事和怎樣做的。 他從不招花惹草是因為他還沒有碰到過一個比她更能撩他情欲的女人。一個年輕漂亮的身為女記者的妻子,使他在虛榮心方面和在性欲方面獲得的極大滿足是相等的。他被上級賞識是因為他雖無真正的工作能力和領導才幹,但卻善於見風使舵,巴結鑽營。他待人彬彬有禮對下屬從不擺架子是因為他早已企望著局長廳長的高職,預先為將來的官運亨通鋪墊基礎。他「關心群眾」是因為覺得有必要更多地收買人心。 他以許多精力周旋於交際場上是因為他要為自己編織一張龐大的社會關係網。他曾產生過誣陷另一位副局長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問題的念頭,後來探聽到那位副局長是有靠山的才打消了這個念頭,反而與那位副局長過從甚密,漸漸變成了知交。他春節期間到商業局職工醫院探望住院的職工們所帶的種種食品,是別人求助於他走什麼「後門『』時送給他吃不完的…… 他希望她能早日為他生一個兒子。 她千方百計使他的希望落空,以此作為內心裡對他實行的一種報復。他不是男人。他不過是一頭狡詐,虛偽,蔑視愛情卻離不開色情,性欲旺盛而不願節制的雄性動物,一頭具有雄性動物的種種似乎沾點人情味本能的雄性動物。她一想到她生下的孩子將不可避免地受他的遺傳基因的影響,長大了將可能像他一樣,就不寒而慄,對女人生育這件人類崇高的偉大的事情感到可怕,產生強烈的逆反心理。 而他卻以為她是因為怕生過孩子之後影響自己的體態美。 「晚生幾年也好,也好。」他表示理解並表示贊同地說:「生過孩子的女人容易發胖。我的小天鵝,為我永遠保持你那優美的體態吧!我可是還沒受用夠啊!你不生都行,以後咱們領養一個嘛!」 說著就摟抱她,親她。 她的天性本是非常喜愛孩子的,她又多想自己生一個孩子啊! 4 現在,他的兩條胳膊又緊緊地摟抱著她。他的雙手又貪婪地遍體撫摸著她。他那雄海狗一般脂肪肥厚的胖大身軀,如同一堆幾乎將她掩埋的肥肉。她覺得他像水蛭一樣,吸在她身上,是靠著吸她美好身體裡的血液而生存的。 在這種狀態下,他才睡得酣甜,她卻靠安眠藥麻痹頭腦和神經。 去年某天夜裡的一幕「夫妻戲」,又像電影似的浮現在她眼前…… 「地震啦!」 這幢樓的走廊內突然有人大喊。 當時他也正這麼摟抱著她似睡非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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