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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新娘的表情也是凝固的。她的嘴微張著,她的雙眉極度意外地高揚著,她那雙大睜著的眼睛裡,苦苦的哀求,深深的內疚,如山一般的委屈,如淵一般的情感,如面對地獄一般的驚悸,都如死一般凝固在文秀的臉上!仿佛零下二百七十度的製冷機,在這張臉表情最複雜最多意最真實最生動最難以捕捉最難以描摹的瞬間,將它凍結了。

  她不忍注視,可目光卻被牢牢吸在那張臉上!新郎又緩緩轉過身來,對「黃大衣」低聲說:「我替她。」

  他走向席棚,從灶膛內抽出一根燃燒的木柴,將花圈點著了。

  人們默默地瞧著花圈。火焰飛舞,灰煙升騰。它在眾目睽睽之下燒毀,坍在雪地上,化了一片白雪。院內飄散著嗆人的焦味。

  花圈架劈啪作響,仍爆著無數的小火星。一隻只黑色的大蝴蝶,在空中旋舞蹁躚。

  新娘猛轉身跑進屋裡去了。

  「黃大衣」和他的兩個夥伴默默肅立,像為一個死者哀悼。

  「我跟你們拼了!」

  席棚下突然發出一聲怪叫,新郎的弟弟又躍出來,撲向「黃大衣」。

  新郎攔擋住弟弟,狠狠給了弟弟一記耳光!他的弟弟捂住臉,像截木樁似的,僵立在他面前。

  「黃大衣」轉身朝院外走去。

  他的兩個夥伴跟隨在他身後。

  「站住!」

  新郎喝了一聲。

  他們站住了,同時轉身。

  新郎吩咐一個孩子:「你去拿一瓶酒來,再拿四個杯子。」

  男賓女客都泥塑木雕一般,誰也不說一句話。

  公眾的沉默是公理的沉默。

  人們仿佛都明白了什麼。

  那孩子拿著一瓶白酒和四個杯子出來了,交給新郎後,立刻與其他的孩子們站到一起去了。

  孩子們也怯怯地沉默著。

  新郎走向那三個造成這種沉默的人,說:「你們還沒喝喜酒呢!」

  「黃大衣」遲疑了一下,接過酒杯。

  他的兩個夥伴看了他一眼,也各自接過酒杯。

  新郎從容不迫地給四隻杯裡都倒滿了酒。

  他們一飲而盡,然後同時相互亮了一下杯底。

  新郎從他們手中一一收回杯,問:「你們導演的這場戲該算結束了吧?」

  「黃大衣」說:「你這個角色扮演得很出色,不容易。」一隻手伸人大衣兜,掏出錢包,彎腰放在雪地上。

  他的兩個夥伴也各自默默取出錢包,放在雪地上。

  他們大步走出了這個院子。

  花圈仍在燃燒。

  大人孩子們都不能馬上從沉默中掙扎出來。

  新郎撿起三個錢包,走到花圈前,將它們投入了餘焰。

  刮起一陣風。紙灰被刮得在地上打轉,在人們腿腳間像耗子似的竄來竄去。

  突然,新房裡傳出一個女人的尖叫聲,「不好啦,新娘割手腕了!……」第一個作出反應的是新郎。他像一頭豹子,撞開人們,沖入新房。緊接著,紛紛反應過來了的人們,一齊朝屋裡擁。門太窄,擁不進屋去的,就堵在門外。

  「躲開!躲開!別擋住我!讓我進去!……」姚玉慧對堵在門外的那些人推著,拽著,擂打著。桌椅相撞之聲,餐具落地之聲,毫無意義的吵吵嚷嚷之聲,在屋裡造成一陣騷亂。

  她總算擠入屋內,見新郎已將徐淑芳抱到了床上,一隻手緊緊握住她的左手腕,一聲聲叫她的名字。

  新娘昏在新郎懷中,地板上一攤鮮血。嶄新的床單上,新郎新娘身上,也盡是血。屋裡的其他人,一個個傻呆呆地圍著新郎新娘。有兩個女賓客,互相用手絹揩擦她們衣服上的血跡。

  「你們,都出去!」姚玉慧大聲命令那些束手無策的人。

  他們以各種各樣的目光瞧著她。

  她對誰都不加理睬,又大聲說:「不需要你們!出去!」不知為什麼,他們競服從了她,一個個悄然退出去。

  防止再有人進來,她將門插上了。

  新郎抬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問:「你能幫我很快叫到一輛出租汽車嗎?」她看得出,雖然對新郎來說,她是最陌生的,他對她還抱有幾分懷疑和不可理解,但她的鎮定,獲得了他的信賴。

  她回答:「能。」

  新郎握著新娘腕子的那只手動了一下,血立刻從傷口湧出。

  她說:「握緊,冷靜點。」

  她扯下毛巾繩上搭著的一條還沒用過的毛巾,用它將新娘的手腕一層層纏住。接著掏出自己的手絹,將毛巾紮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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