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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這不等於是變相地免了我的職罷了我的官了麼!儘管我全身都在流汗,然而手心和腳心卻被氣得發涼。

  但我嘴上卻不得不喏喏地說:「感激韓書記的教誨,我一定牢記您的指示!理解的執行,不理解的也執行!」

  我哪裡再有心為他按摩腰呢!

  我推說我實在掌握不准手勁兒。問他請一位小姐來替他按摩可不可以?

  他猶豫地說:「不好吧?」——又瞪著我問:「那好麼?」

  我說沒什麼不好的。說那很好。如果一切人都可以替別人按摩,解除痛苦,那還要專業的按摩小姐幹什麼呢?按摩是我們偉大祖國悠久的中醫傳統的一項很主要的內容嘛!我們接受按摩,和接受針炙其實是一樣的麼!

  他便說:「你的話也對。只要你說的對,我們就照你的辦!要請就為我請位皮膚白的小姐。我見不得黑黃皮膚的小姐在我眼前半裸不裸的樣子!見了心裡上就不舒服。」

  我們來的人多。小姐們全派上服務對象了。還不夠。受歡迎的按摩小姐只好能者多勞,剛從某一個單間出來,顧不上擦擦汗,便被親臨指揮的經理推人另一單間。我問經理你預備的小姐太少了吧?經理滿懷歉意地說少是不少的,只不過沒想到來的女記者和女秘書們,也都心血來潮,爭相體驗男人們的消費享受。他說反正是你大主任開支票,我要是女的,也會趁機體驗體驗的。何樂而不為呢?

  我就很生氣。說女人們跟著瞎湊的什麼熱鬧嘛!洗洗桑那就行了唄,還他媽點起按摩小姐來了!我說經理你去,現在就給我從哪個單間裡拖出一名按摩小姐來,韓書記那兒等著服務呐!

  經理一聽,不敢稍慢,立即走向一扇門,也忘了在外面敲幾下,推門便人。那單間裡突然傳出一聲女人慌張的尖叫,接著是一陣斥駡。經理紅著臉拖出一名按摩小姐,命她跟我走。

  我打量著那小姐搖頭。說她不行。說她皮膚黑了點兒,也太瘦了,骨骨棱棱的,韓書記可能不喜歡。

  那小姐雙眼朝上一翻,隨即從鼻孔發出重重的一聲哼,一轉身,賭氣又進了那單間。

  經理就要求我跟他一起物色一名。

  他帶我又推開一扇門,見一名按摩小姐,正和一個小夥子亂作一團,難解難分,不可開交。

  經理立刻退了出來,對我說別見怪別見怪,此類情況是難兔的。

  我卻早已一眼看的分明,那小夥兒不是別人,正是韓書記的秘書小吳。

  我說我才不見怪呢!說不找了,就是裡邊那一位小姐了!

  我親自闖入,從吳秘書身上拖起了那一位皮膚白得像奶,秀氣可餐的按摩小姐,拽著往外便走。

  吳秘書急用一條毛巾圍在腰際,臨時擋住羞部,阻攔在門口,矜傲地說:「梁主任,你這是幹什麼?你如果偏需要這一位小姐的服務,也得跟我商量商量啊!」

  他說時,他那條濕漉漉的貉子尾巴一陣亂甩,甩了我一臉一身的水珠兒。

  我抹了把臉,皮笑肉不笑地說:「吳秘書,聽明白了,不是我需要這一位小姐的服務。是韓書記那兒等著按摩服務呢!韓書記指示我替他找一位皮膚白的。我看這位小姐皮膚就夠白的。就只得委屈你舍歡割愛啦!」

  吳秘書的矜傲一掃而光,默默退回小木床那兒坐下了,戀戀不捨地望著按摩小姐。

  我又說:「吳秘書,那麼,允許我將這一位小姐帶走了?」

  他喉部一蠕,低聲說:「那你就帶走吧……可……梁主任,求你別說她剛從我這兒離開。那多不合適啊!

  小姐朝吳秘書飛了個媚眼,催我快走。並說她一視同仁。為誰服務都是一樣百依百順的態度,一樣全心全意的宗旨。

  我說:「小吳你放心。我既不會使你日後在韓書記面前不好意思,更不會使韓書記日後在你面前覺得不好意思!」

  我打發走了經理,攥著那白白的小姐的腕子,將她扯到了我和韓書記的單間門外。

  韓書記正在裡邊唱歌兒。他嗓子不錯。是一位精力充沛,能歌善舞的市委書記。吳秘書曾寫過一篇文章,在報上盛讚他是一位既會工作,也會休息,不放過生活樂趣的新型領導者。他當年留過蘇,對前蘇歌曲情有獨鍾。唱的是《山楂樹》。

  我低聲對那小姐囑咐:「你可要好好兒地為韓書記按摩。他滿意了,我給你紅包!」

  她職業性地一笑。嬌滴滴地說您放心吧!凡是經我按摩過的男人,無論他是官員還是款爺,下一次來沒有不指名道姓點我為他們服務的!

  我輕輕推開門,自己先閃在一旁,請小姐先人。待我進入,卻見韓書記已穿整齊了衣服,正坐在按摩室的沙發上,從頭到腳打量著小姐。他一手在前,拿著毛巾;一手在後,握著他那條變色龍尾巴的尾巴梢兒。顯然的,小姐進入時,他正擦尾巴。這是一套桑那室與按摩室裡外相連的「高間」。作為按摩室的外間頗大,陳設有沙發、冰箱、彩電、電話,幾乎應有盡有。壁上一幅七八尺寬,十幾尺長的油畫,仿畫的是十五世紀後期佛羅倫薩畫派最著名的大師波提切利的名畫《維納斯的誕生》。用色俗豔而肉感。

  我說:「韓書記,您怎麼穿好衣服啦?」

  他將目光從小姐的身上收回,望向我說:「我等不及了。算了。下次來再勞這位小姐的大駕吧!」放開尾巴,往起一站,那只手立刻撐在腰際,臉上呈現出忍疼的表情。

  連我這種眼裡揉不進沙子的人,都看不出他是真疼還是裝疼。不管他是真疼還是裝疼,我想我絕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怎麼能讓他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呢?

  我急赤白臉地說:「韓書記,您不能走!小姐已經來在跟前了,您的腰也正疼著,為什麼不能犧牲半個多小時,讓小姐替您解除痛苦呢?解除了痛苦,也是為了保證下午和晚上的工作質量嘛!」

  那小姐也極會來事兒,幫著我勸阻:「是啊,我保證您的腰經我的雙手一按摩,走出這間按摩室時,腰板兒挺得比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還直!」

  韓書記猶猶豫豫地說:「帶著點兒病痛堅持工作倒沒什麼。二十多年如一日,我早習慣了。只是我非要走不可的話,冷落了你和這位小姐對我的一片好意……」

  我說:「可不是嘛!那我心裡一定會感到萬分內疚的!」

  小姐也嬌滴滴地說:「那不明擺著,等於您不信任我的服務嘛!」

  其實我當時心裡想的是——想走?沒那麼容易!你往我身旁安插了你的一名心腹,我今天就一定要成功地腐蝕了你!只要咱們靠錢靠享樂緊緊捆綁在一堆兒了,你那名心腹日後也就不是我的對手了!

  韓書記笑了,盯著那小姐的臉說:「小姐同志,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吧?」

  我見他實際上已經答應留下了,識趣兒地退了出去。退出前一語雙關地對小姐說:「小姐,拜託了!」

  我關上門,並不走開。吸著一支煙,側耳聆聽裡邊的動靜。

  「您別急。我替你脫衣。這是我份內的事兒嘛!」

  「小姐,芳齡幾何了呀?」

  「一十一」

  「好年華!你可真像那畫上的維納斯!」

  「您開我的玩笑了!那畫上的是愛神,咱凡骨肉胎的,哪兒比得上愛神美呀!」

  「畫上的,那不過是顏色塗出來的麼!再怎麼美,也沒有生命感麼!能去了你那大褂兒,讓我欣賞欣賞你的青春胴體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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