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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老苗又城府很深地笑了笑。他一句一停頓地,完全是用一種教訓的口吻說:「你呀,還是太年輕。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通常道理都不懂。這是個心胸大小的問題。但也可以認為是個素質高低的問題。有些人的事業半途而廢,往往就栽在這一點上。曲副書記不直接給你打電話,而讓小邵給我這位顧問打電話,恰恰證明人家曲副書記在處理和咱們的關係方面,在許多細節上都有章有程,循規蹈矩的。因而也就無懈可擊,避免了瓜田李下,授人以柄。你梁大主任應該虛心學習曲副書記這一點才是。」

  儘管老苗分明的是在教訓我,儘管我早已不習慣於被人教訓了,但我還是以沉默的方式容忍了。因為他給我帶來的畢竟是一個好消息。一個對我而言,簡直怎麼高興都不過分的好消息。一個這樣的好消息,是足可以掃蕩幾十次被人教訓的不快的。不必再問老苗我就清楚地知道,韓書記視查「尾文辦」的動意,那一定是在曲副書記的直接影響下才產生的。

  我在內心裡暗暗說——曲副書記啊,你真如同我的再生父母啊!你真不愧是我最可敬最可愛的人呀!如果共產黨的一切領導幹部,都能像您一樣,都能以您為榜樣——收受了對方的錢就為對方辦事兒,收受了對方大筆的錢財就積極主動地,超出對方要求和願望地去為對方辦大事,辦對方想辦而不知如何辦的事,那將會有許多人對黨風就沒意見了。而我梁某一定是那許多人中的一個。我進一步想,正如使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是可行的國策一樣,使一部分人先對共產黨的黨風沒意見了,也應該成為共產黨端正自我形象的黨建大略方針嘛!

  列位,如果你們以為老苗肩負著沉重的鱷魚尾巴,不辭辛勞地從他家趕來,就是為了給我帶來好消息的,那你們便又錯了!

  其實他另有目的。關於韓書記要來視查的消息,不過是開場白。是一個前來的由頭。

  我看出了這一點。他教訓完我以後,我們長久地沉默著,不給他巧妙過渡話題的時機。我放下酒杯,抓起遙感器,又換了一個頻道,繼續看電視。

  他一小口一小口飲著XO,也訕不搭嘰地看起電視來。他每飲一口,都發出「吱」的一聲。接著喉間咕嚕一響,我覺得他那會兒像一個被大人冷落一旁,而又不甘被冷落,存心弄出點兒古怪動靜,希望引起大人充分注意的孩子。我心中暗笑,偏一眼都不朝他瞥。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我想他是感到了尷尬的。再厚臉厚皮的一個人,也是會感到尷尬的。他更不安寧了,不停地扭動身軀,於是那只可憐的沙發就一陣陣發出呻吟。他那折為三迭,坐在屁股和沙發墊之間的尾巴的機械關節,也咯登咯登地陣陣作響。

  他終於沉不住氣了,自言自語般地說:「主任,那我走麼?」

  聽來像在請示我,其實分明地是在要求我注意到他的存在,挽留他。

  我才不挽留他呢!我說:「你走吧!」——仍不看他。

  他卻賴著不走。又訕不搭嘰地說:「時間還不算晚,反正我回家也沒什麼事兒,再坐會兒。」

  我不接他的話茬兒。目光也不離開電視屏幕。並將電視消了聲,只看畫面兒。而從他坐的角度,是看不到電視屏幕的。而他那一杯XO,已經飲光了。

  室內一時就很靜。

  大約過了半小時,但聽他小聲說:「我可以再來半杯麼?還要XO。」我說:「沒人侍候你。」他沉默片刻,怏怏地嘟噥:「那就算了。我自己懶得起身。」我裝沒聽見,不予理睬。

  又過了半小時,他言不由衷地說:「我看我還是走的好。」——語調由怏怏而悻悻了。

  我說:「我看你也還是走的好。」

  於是他就笨拙地站了起來,緩慢地向門口轉過身,剛邁出一步,卻收回了腳,仿佛不經意間想起了似的說:「哦對了,主任,你順便把這個也簽了吧!」

  他從兜裡掏出一頁折了幾折的紙,邁著巨熊似的步子走向我,將那頁紙遞至我面前。肩負鱷魚尾巴的沉重,使他在室內的行動姿態總像九旬老嫗。

  我問:「這是什麼?」

  他說:「就是那個那個……你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我展開一看,是一份電腦打的證據書。字不多,但極大,寥寥的幾行,清清楚楚地闡明他對「義尾廠」合法擁有百分之十的股份。

  原來老傢伙的目的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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