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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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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各報也對曲副書記視查「尾文辦」進行了各種角度的大塊兒報導。全都在頭版。有的頭版沒完,轉二版三版。幾條醒目的通欄標題諸如以下: 「義尾廠」初繪宏圖,欠東風企盼貸款! 巧婦怎做無米炊,沒錢難倒「尾文辦」。 市委曲副書記重要指示——銀行家要支持企業家,錢要用在刀刃上! 現如今的各種記者兄弟姐妹也真是些最可愛的人,只要禮品袋兒的內容實在,他們還真肯於為您的事兒「呼悠」! 「小五金」不白贈! 難怪許多人都說——苦命的掙錢,聰明的賺錢,狡猾的騙錢,膽大的搶錢,有能耐的直接從銀行「拿錢」!數目幾百萬你是銀行的兒子。數目幾千萬你是銀行的爹。數目再大你就變成銀行的爺了! 我生來也苦命,不得不掙錢。後來我學得聰明了,所以開始賺錢。我的聰明都是小聰明,一次次賺的也便都是些小錢兒。由三流作家而「尾文辦」主任,我由聰明而狡猾,學會了利用職權不失時機地騙錢。一般我不騙個人的錢。騙了誰一大筆錢誰都會跟你玩命。我專騙國家的錢。某些替國家掌管著錢的人,其實常常巴望著像我這樣的人從他們手裡騙錢。我其實是他們的知心朋友。也可以直白地叫作合夥人。我不從他們手裡將國家的錢騙出來,那麼國家的錢永遠是國家的,變不成我這樣的人的錢,當然也就變不成他們的錢。不從我這兒周轉一下就直接變成了他們的錢,傻瓜都懂那叫貪污。而從我這兒周轉給他們則就不必擔貪污的罪名了。方式一般是回扣。物價上漲回扣的比例也上漲。八十年代初是百分之十。現如今漲到了百分之五十。證明著職權的隱形價格也在上漲。此道兒上的人都抱怨說這已經是地球上最高的回扣了。而據我估計還沒漲到最高的程度,也許幾年後比率會反過來,回扣會由百分之五十而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騙國家的錢油水兒也就不那麼划算。在現如今還划算的時代我是很懂規則的一個,分給對方們的回扣從不討收條。我頭腦裡也不是沒產生過搶錢的念頭。要搶當然就搶銀行的。搶私人的能搶到幾個錢?幾回回在夢裡我成功地搶了好幾家銀行,而那一場場夢的結尾卻又總是公安刑警成功地逮捕了我。往往在被押赴刑場的途中我醒了,嚇出了一身冷汗。我註定了不能變成一個膽兒足夠大的人。搶銀行也只不過就是我的夢想罷了。現在好了。現在我不必再夢想著搶銀行了。現在咱也快可以從銀行裡「拿」錢了。咱也快晉升為一個有能耐的人了。咱也快是銀行的爹銀行的爺了。咱一步邁兩個臺階,上兩個檔次,跨越過了搶錢這一賭命亡命的兇險誘惑。 我正對我的人生歷程進行著嚴肅的回顧,忽聽有人敲門。我換了個頻道,起身去開門,見是老苗。若知是他,我就不換頻道了。我可不願使別人覺得我不但喜歡上電視,而且喜歡自我欣賞。 老苗進屋後,大模大樣地往沙發上一坐。他的體重加上他尾巴的重量,使那只可憐的沙發立刻深陷下去,並且發出了一陣痛苦的呻吟。 他問我看新聞沒有? 當著真人不說假話,我老實承認他敲門前我正看。 他問我有何感想? 我說:「你辦事,我放心。」 他說主任,我給你帶來一個新情報。 我心裡咯噔一下,他來前的好情緒一掃而光。我瞪起眼睛說:「你他媽的是災星啊?怎麼一次次地盡給我帶壞消息?如果你辦事使我不放心,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他平靜地問:「不客氣又會怎樣?」 我說:「把二百萬給老子吐出來,吐出來後你就滾!」 他笑了。說主任你別急嘛。這次我給你帶來的是好消息。 我問什麼好消息。 他說主任你先給我老苗倒杯酒。 於是我從小酒櫃中取出一瓶正宗法國白蘭地,用高腳杯為他斟了滿滿一杯擎送到他跟前。 他問主任你給我倒的是不是法國白蘭地啊? 我說是。沒錯兒。是真是假,騙得了你這老酒鬼麼? 他說擺在你酒櫃裡的,當然不可能是假酒。說我老苗不想喝法國白蘭地。說你倒的你自己喝吧。他說他知道我酒櫃裡有XO。說他要喝XO。他滿臉居功自傲的表情。 我為了儘快聽到他給我帶來的好消息。只得裝出禮賢下士的樣子又給他斟了一杯XO。 他飲著XO,我飲著白蘭地。他坐在沙發上,我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他的屁股和沙發墊兒之間,有三折尾巴,因而使他坐得幾乎比我高出一尺半。 他居高臨下地對我說:「韓書記也打算來視察咱們『尾文辦』了。」 我問:「你怎麼知道?」 他說:「小邵向我透露的。」 我問:「小邵又怎知道的?」 他說:「是曲副書記告訴小邵的。曲副書記讓小邵通知我們,提前做些必要的精神準備。」 我無法再忍受他那種居高臨下的、自恃功勞大的目光,卻又沒理由將他從沙發上請到地上坐著,於是起身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辦公桌上。這樣,我們的目光起碼是互相平視著了。 我說:「這可就怪了!曲副書記為什麼不直接給我打電話呢?為什麼非要讓小邵給你老苗打電話呢?如果你們之間以後成了單線聯繫,我這個主任不就顯得多餘了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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