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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小邵穿好褲子,我也洗罷了手。

  他惴惴不安地望著我。仿佛我是法官,他是罪犯,我即將對他進行宣判,而無論多麼寬大他都不服。都要上訴都要翻案。

  我說小邵呀,放心吧!你的包,和我的包,那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兩類包!所以我敢對你打保票——你肯定不像我似的長出一條耗子尾巴!

  他暗暗舒了一口長氣,刷白的臉頓時湧了血色。苦笑了一下問,梁老師,那你看我究竟會長出條什麼尾巴呢?

  我說依我看麼,小邵你可能會長出一條晰蜴尾巴。或穿山甲尾巴。總之是某種沒毛兒的,骨質類的尾巴……

  不料小邵叫起來:「我不幹我不幹!我不願長沒毛兒的骨質類的尾巴!」

  我正色道:「小邵,你可不是小孩子啊!耍小孩子脾氣是沒有意義的!難道你沒撒過謊麼?沒說過假話麼?這根本不是你願意不願意的事兒。願意也罷,不願意也罷,總之你是一定會長出來某種尾巴的!不願長沒毛兒的骨質類的尾巴,更不願長耗子尾巴,那你究竟想長條什麼尾巴?」

  小邵囁囁嚅嚅說,如果非長出條尾巴不可,希望能長出條金魚尾巴。說自己雖然也撒過謊,也說過假話,但都是出於善意,出於息事寧人的目的。長出的尾巴理應與那些出於惡意,出於製造紛爭的目的撒謊說假話的人有所區別。應該長出條美好的可愛的尾巴才對……

  「金魚尾巴?這麼大個小夥子,你想長出條金魚尾巴?金魚尾巴就和你般配了?」——我不禁哈哈大笑。

  我這一笑,腳下不由自主地移動,便踩著了喬主任拋于地上的消毒紙巾,一滑,身子往後便仰。

  老苗反應機敏,扶住了我。

  我站穩後,用笤帚將那消毒巾往牆角撥去。這一撥,暴露了消毒巾底下的一樣東西。那東西彎曲地盤扭著,像蛇褪下的皮。

  老苗瞪著說:「那是什麼?」

  我蹲下細看。老苗也蹲下細看。果然是蛇皮。是三分之一段蛇皮。一條大約一米多長的蛇尾段的蛇皮。

  我說:「肯定是剛才喬主任褲簡掉出來的!」

  老苗說:「對!肯定是!那麼他和你一樣已經長出尾巴了,而且是一條蛇尾巴!」

  我說:「就是沒法兒看出是毒蛇的尾巴還是無毒蛇的尾巴。難怪他不把消毒巾扔紙簍裡,敢情是怕我們三個剛才一眼發現了張揚出去呀!」

  老苗卻掏出手絹,隔著手絹抓起那段蛇尾巴褪下的皮,包起來,塞進了衣兜。

  我說老苗你這是幹什麼啊?不嫌髒呀?

  他說他認識一位走江湖耍過蛇的老頭兒,打算請老頭兒確定一下,如果是毒蛇尾巴褪下來的皮,那麼他以後就得對喬主任存幾分戒心……

  我站起身,拍拍小邵的肩,又對他說:小邵你何必愁眉不展憂心仲忡呢!事實證明,就在這幢市委大樓裡,某些人已經長出尾巴了。你絕不可能是唯一長尾巴的一個人,甚至不可能是少數長尾巴的人中的一個。你將是大多數人中的一個。有大多數人奉陪著,你愁眉不展個什麼勁兒呢?憂心忡忡個什麼勁兒呢?……

  小邵還沒來得及回答我句什麼,廁所門外的人,已經開始猛踹廁所的門了!

  老苗開了門。門外的人抬起來的腳踹了空,身子摔倒進來。那人迅速爬起,顧不上沖我們發火,甚至顧不上掃我們一眼,著急忙慌地便奔人一個「單間」……

  老苗無言地指指地上,我和小邵低頭一看,但見一行血跡,淋淋漓漓地從廁所門外的一小灘滴至那「單間」。

  我們面面相覷,心下一時都明白,顯然那人的尾巴長得不太順利。屬￿惡性長出,過程見血一例。

  小邵悄問我和老苗:「他看見我沒有?」

  我和老苗一齊搖頭。

  「快走!此地不可久留!」——小邵一手扯著我,一手扯著老苗,往外便走。

  我們又站在樓外臺階上時,小邵忐忑地說,那人是市委秘書長。幸虧沒被對方看到他也在廁所裡……

  我和老苗不禁想法複雜地對視……

  老苗和我在路上走著走著,猝然站住,表情大為古怪。而我同時聽到他身上發出哧啦的一聲。

  我急問怎麼了老苗你怎麼了?

  他驚慌失措地說不好!一隻手欲朝身後摸,剛背到身後,卻又不敢摸,緩緩地收回到身前了……

  我問長出來了?

  他哭喪著臉點點頭。說我自己不敢碰。你快替我看看,長出的是條什麼尾巴?

  我繞到他身後一看,一條一尺多長的骨質的形態駭人的尾巴,撐破他褲子,正微微擺晃著!不是條鱷魚尾巴又是條什麼尾巴呢?這可真應了那句話——怕什麼的人攤上什麼!

  什麼尾巴什麼尾巴?

  我一時不知怎麼告訴他。

  那也得告訴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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