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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八


  §下部 第十六章

  七月中旬,A市爆出了一則反腐大新聞,龔維則被「雙規」了。

  坊間起初有不少為他鳴不平的聲音。一是說他只不過是一名退休幹部,從沒當過一把手,不屬￿在職有實權的,二是說他名下的贓款只不過區區二三百萬,多乎哉?不多也!

  顯然為了應對坊間的質疑,市報發了一篇評論員文章,將龔維則定性為「五毒俱全」的腐化變質幹部。所謂「五毒俱全」,乃指買官之事其有(已坐實錢是花了,只不過未達到目的)、賣職之事其有(收過幾次錢,幫人將子女塞進公安系統)、貪污之事其有(負責過區公安局的翻修擴建工程,貪占了十余萬元回扣)、受賄之事其有(收過不少私企的錢,為他們上下打點謀取利益)、墮落之事其有(經常出入花天酒地的場所,滿足淫亂放蕩的欲望)。

  評論員文章最後指出,龔維則的部分違法亂紀行為發生在退休後多處兼職期間,證明有些幹部雖然手中沒有實權,但仍可利用過去的人脈搞腐敗。從這點來說,懲辦龔維則這樣的人,等於向領導幹部們敲響了警鐘。

  當天晚上,趕超兩口子、吳倩和進步都來到了秉昆家。大家都住在新區,走動很方便,除了對龔維則的下場喟歎不已,更主要的是擔心龔賓的精神受到刺激。

  傳說中紀委一個女幹部坐鎮本市,正按部就班,順藤摸瓜,放出了「不管水有多深,來了就要一查到底」的狠話。

  秉昆說:「咱們又能做什麼呢?」

  大家一時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趕超說:「關於龔維則,咱們當然什麼也做不了,也不應該同情。他有什麼可同情的呢?誰叫他犯在那兒了呢?」

  進步也說:「是啊。咱們不都是最恨腐敗官員嗎?如果中紀委查到了和咱們有關係的人頭上,咱們就同情起來,那是不對的。」

  秉昆說:「要論關係,我們周家與龔維則確實不一般。如果沒有龔賓,你們與他就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同意趕超和進步的話,誰叫他犯在那兒了呢?咱們別聊他了,單說龔賓的事吧,誰有什麼好想法就貢獻出來,反正我是沒什麼主意救他了。」

  秉昆此時心煩意亂,強作鎮定。他聯想到了哥哥周秉義與龔維則的關係,擔心也會受到牽連。

  「我和兒子去貂場參觀時,人家龔賓對我們娘兒倆可親了。他的精神能恢復到現在這麼好太不容易,如果再因為他叔的事進了精神病院,那他的後半生不就完了?」于虹提起當年的事大動感情。

  吳倩陪著唉聲歎氣。

  倒是鄭娟挺鎮定,她慢言慢語地說:「秉昆,你求一下周玥,讓龔賓到他們公司去吧。」

  趕超說:「那和在貂場有什麼區別呢?換個地方他就不知道他叔的事嗎?」

  進步說:「還是不一樣,嫂子的想法可以考慮。有你和周玥護著他點兒,瞞著他點兒,該騙還得騙他,興許他能躲過一劫。」

  於是,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了秉昆。

  秉昆只得說:「行,那我明天去找一次周玥。」

  周聰忽然回來了,他對長輩們含含糊糊打了一聲招呼,就直奔電視機那兒去了。他打開電視機,手持遙控器,站那兒不停換台。

  大家便都默默起身跟過去了。

  周聰調出了晚間新聞,大家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新聞畫面顯示的是貂場,在荷槍實彈頭戴鋼盔的武警戰士配合下,公安人員正對貂場進行搜查。

  有一個男人被戴上手銬押進警車。

  於虹失聲叫道:「那是貂場老闆,我和兒子坐過他的車!」

  屋裡更肅靜了。

  現場的男記者說:「剛才人們已經看到,公安人員起獲了大量國家明令保護的各類野生動物的屍體、毛皮和臟器。有充分的證據證明,這裡不但是貂場,還是向國內外走私野生動物的集散地。這一持續多年的犯罪勾當,龔維則也供認參與……」

  大家都坐下後,四個男人還有于虹也跟著吸起煙來。

  秉昆首先打破沉默,看著手中的煙低聲問兒子:「你知道……你龔賓叔叔什麼情況嗎?」

  周聰說,據他們報社消息靈通人士透露,龔維則或許事先有預感,他以相親為名,早已把龔賓送回農村老家去了。

  秉昆環視著大家,又問:「我是不是……明天就不必找外甥女了?」

  大家紛紛點頭。

  周聰又講了一個情況,還是他們報社消息靈通人士透露,貂場實際上也是一個替不法經濟利益集團洗黑錢的地方,而龔維則是關鍵人物。

  進步低聲說:「那他就得老死獄中了。」

  又一陣沉默過後,秉昆低聲說:「散了吧。」

  大家就散了。

  秉昆關店門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周蓉打來的。她囑咐秉昆,絕對不要在別人面前對龔維則的事說三道四,因為龔維則與周家兩代人都有著良好關係,千萬不要言語不當授人以柄。最近也不要到哥哥周秉義家去,少發短信,有什麼事非通話不可,最好打嫂子的手機。

  秉昆說:「記住了,我姐夫與龔維則以前來往最多……」

  周蓉說:「我囑咐過你姐夫了,你管好你和周聰,特別是周聰。他是記者,接觸的人也多數是記者,你要再三囑咐他。」

  秉昆結束了與姐姐的通話,催鄭娟先上樓喝藥,他和兒子面對面坐著,嚴肅地談了一會兒。

  秉昆問:「你姑的話我轉達清楚了嗎?」

  周聰說:「爸,你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了。」

  秉昆猶豫了一下,又問:「沒聽到什麼對你大伯不利的消息吧?」

  周聰搖搖頭,肯定地回答:「我大伯絕不會做坑害親人的事,而且我知道,他內心裡其實也很愛親人。」

  「是啊,他內心裡當然是愛親人的。像龔維則那樣,真等於坑害了親人了啊。兒子,睡吧。」

  他撐著兒子的肩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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