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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四


  周聰叫好道:「目的達到了,很講原則,又不留把柄,但也等於沒有批示。刀架在我趕超叔脖梗上,他也再拿不出兩萬元錢來。」

  秉義說:「我讓你來,就是讓你去找周玥,讓她那公司先行借給孫趕超兩萬元。」

  「你這話說的!她為什麼聽我的?」周聰不以為然。

  「帶著我的信去。」周秉義從抽屜裡取出一封寫好的信放在周聰面前。

  周聰拿起瞧了一眼說:「還封上了,成心不讓我知道內容?」

  周秉義說:「你沒知道的必要。」

  周聰說:「她不給你面子呢?」

  周秉義說:「她還沒那膽量。」

  周聰說:「如果我趕超叔還不上錢呢?」

  周秉義說:「那怎麼會!慢慢還嘛。兩年還不上三年還,三年還不上五年還,總能還上的。」

  周聰說:「你這是殺熟啊。」

  周秉義說:」也是劫富濟貧。想當年,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是靠東北重工業拉動的,否則難以實現。我瞭解過,孫趕超父親那一代工人對國家做過貢獻。他們夫妻二人都是下崗工人,也是為改革承受陣痛的人。我幫不了一批,還幫不了一個嗎?」

  周聰說:「我提醒你,劫富濟貧那種話,你身為副市長以後不能公開說,許多私企老闆最反感這四個字,小心他們圍攻你。」

  周秉義不屑地說:「圍攻我?他們沒那點兒水平吧?劫富濟貧那四個字不是他們自己先說的嗎?無論國企私企,凡企業就得承擔一定社會責任!讓他們做點兒慈善的事,就像割他們的肉似的,胡扯什麼劫富濟貧。中國的民營企業家今後都得好好補上社會責任這一課。如果都賺得盆滿缽滿就往國外轉移,遲早會出事,國家還有希望嗎?」

  周聰說:「可政府部門經常打著社會責任的幌子對他們亂攤派,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周秉義說:「那是另一個問題。沒工夫跟你扯這些了,快去辦!」

  周秉義寫給周玥的信只有一頁紙,半面字。

  周玥看得表情大不自然,臉紅到了脖子,都快哭了。

  「你別管了,讓我大舅放心吧。」她就說了那麼兩句話,把表弟撇在自己辦公室起身就走。

  周聰不清楚周秉義究竟寫了些什麼,反正能覺得表姐讀了信後挺受傷。

  數天之後,孫趕超成了在新區買房的第一人。鄭娟的願望實現了。

  此事在全市倒沒成為什麼新聞,在光字片卻震動不小。太平胡同的無房戶居然成了新區的第二戶居民,並且享受了購房特別優惠。「特別優惠」對一些人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他們結伴前往新區考察。

  那時,第一批建築隊已經離開,第二批建築隊也已進駐。面積更大的建設工地上,到處都是有條不紊、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塔吊林立,挖土機轟響,哨聲不止。

  他們一看到周秉昆與孫趕超兩家帶門面的住房,眼紅了,羡慕嫉妒——卻沒恨,也沒理由恨。落戶接待點天天等著他們落戶,他們自己卻總在觀望嘛,哪裡恨得著帶頭落戶的人家呢?

  有人開始另外暗打自己的如意算盤——總有你周秉義親自來光字片苦苦動員我們搬遷的那一天,到那時候咱們可得好好把條件掰扯掰扯。

  周秉義仿佛猜到了他們的心思,就是遲遲不在光字片露面,卻連續幾天出現在電視裡,為新區做廣告,不遺餘力地推銷樓盤,招攬居民。相關政府部門的頭頭腦腦陪同亮相,宣傳站台。

  這些動作起到了作用,新區樓盤真被他炒熱了。光字片的人來氣了,姓周的暗中拿了房地產商多少好處,那麼起勁兒地替他們賣房子!新區可是為我們開發的,怎麼把我們晾在這兒不理不睬了?

  實際上並非如此,與光字片部分人家的談判早已暗中進行。他們有時在對方的工作單位談,有時也直接去光字片居民家裡談,只是中午時分光字片分外安靜,誰家來了「客人」左鄰右舍都無人知曉。

  只要答應多置換幾平方米房子,急於改善居住條件的光字片居民總會答應搬遷,而且他們都會嚴守秘密。

  忽然有一天,光字片開來了卡車隊,連續替一些人家往新區免費搬家。

  周圍一些人家看著看著都有些傻眼了。

  不久,又來了一批拆房工,小心翼翼地將騰空的土坯房一一扒倒,清除,一點兒都不留下可能引起糾紛的問題。他們經過培訓,個個都很專業,對給周圍人家造成的不便一再道歉。若哪一戶口人家極其不滿,也可以寫在意見冊上。若想得到一些補償費才肯罷休,想要多少也可登記,過後再協商。只要合理,保證補償。

  接著來了修路隊——搬走了一些人家,光字片終於有修路的餘地了。

  沒搬走的人這才恍然大悟,當初他們困惑不解的「井田方案」原來是這麼回事:長長短短一條條臨時路段,將光字片剩下的土坯房隔成了許多方陣,每一個方陣的面積都足以保持一定間距蓋起幾幢高樓。

  然而,人們還是不明白周副市長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

  又過了幾天,周秉義終於在光字片露面,他站在一輛小卡車上,手持話筒,秘書站在身旁。

  不用組織,人們從四面八方湧來,圍住了小卡車。

  周秉義向人們講話,也可以說演講。那天他精神抖擻,嗓音清亮——

  我不跟大家客氣了,今天是來跟大家打開窗子說亮話。大家對於我,應該說是知根知底。我從小到下鄉前,一直是光字片長輩心目中的好兒子,方方面面都好,是大家要求孩子學習的榜樣。我回憶起來,常常覺得自豪和驕傲。我的父母大家就更熟悉,我感激各位對我父母的尊敬和友好。我母親當街道小組長時,一些長輩對她非常支持。我妹妹和弟弟,許多人也很熟悉。總而言之,我們老周家三個兒女,沒有什麼瞞得了光字片的人。咱們光字片人家的許多長輩,一九四九年前就居住於此,當時這裡叫窮人窩。後來,他們中許多人成了東北解放後最早的產業工人,這個地方也不再叫窮人窩了。但是,這裡卻一直住著本市很窮的人家。

  我的父母當年並沒指望我將來當官,他們更樂於看到我成為教育工作者,那也是我自己的人生理想。後來陰錯陽差,我成了國家于部,成了大廠的黨委書記,成了全省第二大城市的市委書記,成了中央機關的於部,現在又成了本市的副市長,主抓像光字片一樣的土坯房和危房的改造開發工作。我不會當官,卻一門心思想要當好官。不會當,學著當,以混著當官為恥,以瞎當官為戒。我不是在北京當官當不下去了,是我自己要求調回來的。

  為什麼呢?我老了,快到退休年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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