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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二


  周秉昆家將小院拆了擴大門面的舉動,又造成光字片許多人的心理波動。他們認為自己此前的憧憬完全成了幻想,希望徹底破滅了。如果周秉義的做法能給大家帶來福祉,他弟弟豈不是多此一舉嗎?周秉昆的舉動說明了什麼呢?說明了他打算長期住在光字片嘛!

  「哀莫大於心死。」光字片的人們死心了,或者說對住樓房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他們想,也許總會有那麼一天的吧,但估計那是下一代人的福分了。

  他們都這樣想,便對虎皮岡那邊的工程漠然了,不再關注,也不再議論。他們的日子便又恢復了以往過一天算一天的常態。

  虎皮岡那邊,晝夜機聲隆隆,工程突飛猛進。中國建築行業早已邁入機械化時代,打好了地基,十天半月時間裡就會蓋起五六層樓,這已是稀鬆平常的事了。

  十月份,兩排十幢二十層高樓在虎皮岡拔地而起。只是框架,一切配套設施還沒跟上,周邊也根本沒來得及規劃;但市政府發佈了正式新聞,宣稱那裡將成為本市最新的一處市區,名叫「希望新區」。

  那天晚上,周秉義終於現身弟弟家。

  秉昆一家剛吃完飯,鄭娟在洗碗。

  秉義說:「弟妹,過會兒再忙,我先跟你們商議一件事。」

  鄭娟在圍裙上擦擦手,挨著秉昆坐在了周秉義對面。

  秉義問:「你們知道市里發佈的新聞了嗎?」

  秉昆點點頭。

  秉義又問:「如果我讓你們做什麼決定,那肯定是為你們好,你們相信這一點嗎?」

  秉昆一家三口都點了點頭。

  「我希望你們,不,也可以說是要求你們,成為那裡的第一戶居民。」秉義說。

  秉昆一家三口都沉默了。

  「我需要親人的支持。」秉義完全是懇求的語言、要求的語調。

  秉昆說:「周聰的戶口不往那兒遷的話,行。」

  秉義說:「要真支持我,就一家三口都遷過去。」

  周聰說:「我從那兒到報社太不方便了。」

  秉義說:「我已經跟你姑父打過招呼了,你可以再住他那間老宿舍。」

  秉昆一家三口又沉默起來。

  秉義問:「為什麼都不說話?」

  秉昆說:「哥,你叫我們說什麼呢?那地方現在也沒法住人啊。」

  秉義耐心地說:「不是要你們現在就往那兒搬。明年『五一』前我保證那裡會通上煤氣,適合住人了……」

  秉義突然有些急躁,他站起來,揮著手臂,走著大聲說:「你們其實不相信我是吧?你們是我親人,我能誆你們上當受騙嗎?市政府支持的事能不靠譜嗎?你們不要像別人一樣只看眼前,兩年之後那裡會大變樣!再以後,會一年一個樣!五六年之後會成為本市居住環境最好的地方之一!一張白紙可畫最新最美的圖畫!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們不明白?光字片究竟有什麼可留戀的?這裡適合居住嗎?」

  周秉義稍一停,秉昆抓住機會幽幽地問:「那你這些話為什麼不對光字片所有的人說一說呢?」

  周秉義顯然來氣了,「連你們都不信,他們會信嗎?我為什麼要你們擴大門面?你們帶頭搬過去也可以有門面房,還可以享受其他優待政策。我得把那地方炒熱,否則這一批建築隊走了,下一批建築隊就招不來了。一旦招不來了,那地方就真的攤在那兒了。讓光字片人家住上樓房的想法就泡湯了!」

  「哥,坐下,別急。這個家我說話也算數。我聽哥的,我們帶頭了!」鄭娟再次明確地表態。

  第二天,她去派出所把全家的戶口遷出。她又到新區,在市公安局接待點把戶落上。

  那事遂成一條新聞,卻沒引來多少人效仿。光字片的人們仍在觀望。

  有人說:「周家哥倆演起雙簧來了!」

  也有人說:「周秉昆因為蹲過監獄,沒工作,家庭地位一路走低,當家權被大字識不了幾個的鄭娟奪過去了,所以才會做出這種缺心眼的事!」

  他們都有等著看笑話的意味。

  拯救者一門心思工作,被拯救者集體等著看笑話、說風涼話;拯救者想要成功,還必須鬥心眼,進行智力博弈——這也是人類歷史上屢見不鮮的事。由於政府官員公信力存疑,這種現象就更不足為奇。

  二〇〇五年「五一」節後,周秉昆家真的搬到希望新區去住了。因為是新區的第一戶居民,起了帶頭作用,他們優先選了一處自己滿意的門面房和樓上的兩居室。煤氣已經接通,自來水汲取的是地下水,有關部門經過鑒定水質優良。兩排高樓有美觀的院牆,臨街的一面,新鋪的路旁栽上了樹苗。

  新區為周家的到來開了歡迎會,周家的門面房和兩居室住房都經過簡單裝修。周秉昆一高興,幾天後去找孫趕超,遊說那兩口子也儘快把戶口遷過去。

  趕超說:「我們也不是光字片的人家呀,沒那資格分到房子啊。」

  秉昆說:「那裡也賣一部分商品房。我哥去年不是讓我告訴你務必湊一萬元錢嗎?現在才明白,他當初就是讓你為買房做準備!」

  趕超說:「你今天不明講,我心裡還一直困惑。可……一萬元能買下什麼房啊?」

  秉昆說:「新區歡迎我那天,我哥也到場。他讓我告訴你,收你一萬元是象徵性的。如果你能在買房方面帶個頭,會給予你和我一樣的優待。超,現在我完全相信我哥了!你也要相信他!幸虧我有那麼一個哥,他是在利用權力照顧咱倆呀,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你別說了!你哥叫我們湊錢,雖然去年不明白為什麼,但明白你哥肯定是有好事想到我們了。錢我們已經湊夠……可你說的這事,它也不是那麼簡單啊!」孫趕超似有難言之隱。

  「你究竟顧慮什麼,你倒是直說呀!你這麼娘兮兮的真讓我受不了!」周秉昆發起火來,像秉義曾對他一家三口發火那樣。

  於虹突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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