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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〇


  鄭娟卻一點兒都不煩,她喜歡勸慰人,也確實擅長。她在光字片漸漸是一個挺重要的人了,女人們在家庭矛盾中受委屈了,都喜歡向她來倒苦水。在這一點上,她越來越像當年的秉昆媽媽。許多女人私下商量好了,下一次改選街道小組長,要一致推薦她。

  鄭娟主持公道,她勸慰春燕媽媽說:「大嬸,是春燕不對。秉昆,你是春燕乾哥,有責任替大嬸批評她,讓她主動向她爸和二姐認個錯。」

  秉昆說:「你以後別提乾哥那茬兒了行不行?都五十多歲的人了,也不怕別人笑話。」

  鄭娟振振有詞地反駁道:「那是歷史,不尊重歷史不對。我才不怕別人笑話呢,你也不許怕。批評春燕的任務給你了,你完不成那只得我親自出馬了!」

  秉昆立刻說:「我完成,還是由我完成吧。」

  春燕媽接著就講,哪個區哪條街哪個院,有一戶人家因為家庭矛盾,再加上日子難過不下去,當媽的一時想不開,初一那天晚上把耗子藥包到了餃子裡。

  她講得有鼻子有眼的。

  秉昆也聽說過這件事,立刻告訴她那是謠言,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只不過是一次全家食物中毒。

  春燕媽可憐兮兮地說:「不管事真事假,我和春燕爸往心裡去了。我們老兩口商量過,要死我倆一塊兒死,絕不拽下一代。哪天如果我們吃耗子藥死了,看她們姐三個還有臉做人不!」

  鄭娟說:「大嬸在我家當氣話說說可以,回自己家可一次別說,千萬千萬!用死和兒女賭氣,那是多麼罪過的想法!」

  秉昆摁滅煙,猛一下站起,往外便走。

  鄭娟說:「大嬸還在這兒呢,你突然要上哪兒去?」

  他說:「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得立刻去辦。」

  「秉昆是不是聽我老婆子絮叨煩了,我走我走!」春燕媽說著就要下炕。

  「大嬸你別誤會,有我在,他哪敢不愛聽!」鄭娟誠心誠意地挽留道。

  秉昆沒理她倆那茬兒,頭也不回推門而出。周聰的自行車停在小院裡,他跨上自行車,直奔國慶家而去。

  國慶家租的房子快到郊區了,是吳倩小叔幾年前介紹的房東。因為有她小叔的面子,租金不算高,裡外兩間屋面積也挺寬敞,國慶兩口子便沒再換地方。

  秉昆心急似火,哪裡還顧得上敲門,直闖而入。見到的情形,與他路上的胡思亂想大相徑庭——吳倩與國慶姐一塊兒在外屋煮餃子,吳倩守著鍋,國慶姐在一旁剝蒜,兩個寡婦正小聲說著什麼。裡屋竟有人在彈吉他。

  秉昆的突然出現令她們吃了一大驚。

  吳倩嗔道:「死秉昆,打家劫舍呀,嚇我一跳!」

  秉昆尷尬地說:「姐也在啊。」

  國慶姐說:「我們兩家孩子不常在一起,互相都想念。趁小霞還沒回學校聚聚,你來得正好,快進屋見過孩子們吧。」

  國慶姐放下蒜,邊說邊將秉昆推入裡屋。裡屋不止小霞和國慶外甥莊重,還有另外兩個陌生男孩和女孩,秉昆都沒見過。男孩彈吉他,小霞他們三個聽著。

  小霞和莊重立刻站起,恭恭敬敬地叫伯伯,讓座。彈吉他的男孩停下來,靦腆地坐炕沿那兒去了。

  國慶姐姐介紹,那陌生女孩是莊重的對象,在「和順樓」做迎賓小姐,家在本市,父母也都是下崗工人。那彈吉他的男孩,是小霞的「同學」。秉昆心裡立刻明白,那個「同學」必是讓吳倩頭痛的那個貴州山區的農家子弟。

  那男孩女孩也叫過伯伯之後,年輕人一時都顯得挺拘束。

  國慶姐姐轉身到外屋去了,秉昆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主動與他們聊起來。

  莊重考上鄰省一所普通大學,原本是學院,入學那一年升級為大學。他學的是包裝設計,已與本市一家私企簽約,一畢業就有工作。

  國慶姐姐在外屋大聲說:「我們莊重學習好,在學校舉行的設計比賽中得過獎,他們沒出校門就簽約的學生總共才幾個。」

  秉昆端詳莊重的對象,姑娘模樣可人,於是明白國慶姐姐何以春風滿面,不復當年一臉愁苦了。

  他說:「莊重,你媽終於熬出頭了。」

  莊重就抱了抱對象,親了她一下。

  國慶姐姐又在外屋接著說:「是呀是呀,虧我下手早,要不我兒子難找那麼標緻的對象,我這當媽的對兒子算是盡到責任了。」

  女孩低下頭害羞地笑了。

  秉昆再端詳小霞的「同學」,那男孩長得也挺好,五官端正,就是黑點兒,個頭矮點兒。

  小霞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想什麼,樂觀地說:「伯伯,他才二十一歲,二十三不是還躥一躥呢!」

  秉昆說:「對,有這個說法。」

  那男孩突然說:「伯伯,我想為你唱支歌。」

  秉昆說:「好哇。」

  語音剛落,男孩已彈著吉他唱起了貴州民歌。

  他唱完,秉昆帶頭鼓掌。

  國慶姐姐不知何時也站在門口聽,她說:「別只為你伯伯唱,你也得為小霞媽媽唱一支歌。」

  「那我再唱一支國外的!」他便又唱了起來,一邊唱一邊彈著吉他走到了外屋,除了秉昆坐著沒動,小霞他們三個都起身跟到了外屋。

  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親愛的媽媽
  我沒有禮物
  送你一朵鮮花
  這鮮花開放在
  高高的山上……

  吳倩不守著鍋了,也進屋往秉昆身邊一坐,雙手捂住了臉。

  男孩的歌聲戛然而止,年輕人們全愣在門口了。

  吳倩放下手,眼淚汪汪地說:「都別愣著了,該坐哪兒坐哪兒,吃餃子吧。」

  與國慶姐姐的滿面春風相比,她難掩滿腹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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