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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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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飲一小口茶,宣誓般莊重地說:「妹妹你聽著,如果我說關鈴是我的紅顏知己,那未免是一種『猾』而不實的說法了。不是中華的『華』,而是狡猾的『猾』。坦白地說,她是我的情人,是我這個男人今生今世無論多麼希望報答也難以報答的情人。我需要她以愛垂憐於我,從精神到肉體,而她全都給予了我。對我來說,她是一個完全無私的情人。這使我們之間的關係成為一種特別純粹的情人關係。關於我這個人,流傳的緋聞不少,但我今天告訴你妹妹,你大哥沒那麼花。我在妻子出國之後的十二年內,確有其事的只有四個,關鈴是我目前唯一的情人,也將是最後的情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在我妻子回國前,她在我心中就是這麼一種位置。」 蔡曉光從容不迫地自述著,每一個人的目光都看著他。待他說完,大家一齊將目光轉向了曾珊。 誰都沒料到,曾珊已滿眼熱淚了,她說:「關鈴是我好友,親如姐妹。」 聽了她這話,每個人都暗松了一口氣。 蔡曉光欣慰地問:「剛才誰說世界真小來著?」 唐向陽說:「我,水老師也說了。」 曾珊親自拿起啤酒瓶,將面前的酒杯斟得滿滿的,也像唐向陽那樣雙手捧杯往起一站,注視著蔡曉光大聲說:「導演哥哥,小妹必須敬你一次了。」 言罷,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個杯底朝天。 男人們先是呆呆看著,繼而齊聲喊道:「好!」 曾珊坐下的同時,小劉也往蔡曉光的杯裡倒滿了酒。 蔡曉光站起,同樣雙手捧杯道:「我代表我們這幾條蟲,敬董事長妹妹一杯。」 說罷一飲而盡。 敬酒這碼事,原本是敬對方,請對方飲的,至今少數民族之間還是如此。不知怎麼一來,現在的漢族男人之間,變成了敬對方酒要自己飲,以示其誠。 蔡曉光對小劉說:「再滿上。」 小劉又替他斟滿了。 他又一飲而盡,連飲三杯。 男人們又齊聲喊道:「好!」 曾珊逞起強來,也非要再飲兩杯。 蔡曉光說:「我知道妹妹不勝酒力,適可而止,哥哥心領了。」 唐向陽與水自流也從旁勸阻,曾珊這才作罷。 蔡曉光、曾珊二人你「哥哥」我「妹妹」的,一時將氣氛營造得一家人般親熱。 水自流趁著熱乎勁兒說:「諸位,咱們現在是不是接觸一下正題啊?」 蔡曉光他們紛紛點頭,他們自然早就期待著了。 曾珊一反最初的小女子老闆的表現,像搶著回答提問的女生似的舉手喊道:「我是唯一女性,又最年輕,諸位理應照顧我,允許我這個小妹先發言。」 男人們都笑了:「當然,當然!」 她說:「我們大家要議之事,無非兩件。第一件是贊助的事——這件事簡單,咱們先把簡單事決定下來。水老師,你明天負責向財務傳達我的指示,讓他們三日之內將二十萬元給我導演哥哥打過去。你督促著點兒,否則他們可能會拖延。」 曾珊這麼說了,水自流便只有點頭的份兒。 蔡曉光他們沒承想目的達到得如此順利,一個個心中大喜。不待提議,大家紛紛站起,各飲三杯,同時說些奉承感謝的話。 曾珊被這些大男人哄得高興,快意洋溢地說:「現在咱們就剩一事要議了,此事複雜,還望導演哥哥多費些心,當成自己的事幫我們公司想想辦法,出出主意。向陽,你來向哥哥彙報。」 唐向陽便憂心忡忡地彙報起來。 那事確實複雜,解決不好路路通公司將騎虎難下。最初,路路通公司打通了一道道關節,付出了不少人力和財力,審批文件上蓋下了二十幾個印章,終於獲准在市郊開辦化工廠,他們砌起了圍牆,圈了一大片地。但那地方離一個村莊才一裡多遠,農民們不依,集體上訪,堅決反對。當時,行使最後拍板權的一位副市長退休了,接任的副市長不願替前任擦屁股,路路通公司被「擱」在那兒了,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只要稍有舉動,周邊村民們便會持鍁舞鋤集合起來,不惜以武力維權。 蔡曉光顯然對此事有過分析。事關二十萬元的贊助,他來之前不可能不做好「功課」。他並非只是來赴宴、擺架子、自吹自擂套一個女老闆錢,他行事講誠意,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這就是互利雙贏。 他自有主張地說:「此事複雜也不複雜,解決起來棘手也不棘手,關鍵是得轉變思維。思維不變,死棋就是死棋。思維一變,柳暗花明。」 他認為,當初拍板批准建廠的副市長既然已經退了,再找人家做主,那也太強人所難。在官場傳開了,以後就再沒有當官的肯為路路通公司幫忙了。何況此事公司方面也有責任,自己要做的項目為什麼事先不考慮周全呢? 水自流自我撇清說:「賢弟此言有理,當初我沒參與過此事。」 唐向陽紅著臉,慚愧地承認錯誤:「那項目是我的主張,也是我經手辦的,我太辜負董事長的信任了。」 曾珊拍拍他手臂,小聲安慰:「別太自責,我不怪你,下次吸取教訓就是了,先聽大哥把話說完。」 蔡曉光接著侃侃而談:「絕不可再去麻煩前任副市長了,也沒必要去央求繼任的副市長。央求也沒用,農民集體維權,這種事哪個當官的都避之唯恐不及。不讓當官的煩,自己把難題化解了,當官的會認為路路通公司有能力,公司主腦們懂事,以後相求時,人家才願意繼續給予方便。怎麼化解呢?繼續生產化工塗料肯定不行。這個項目那個項目,目的不就只有一個,是為掙錢嗎?所以,建議生產範圍改一下,許可證上不是化工塗料嗎?加幾個字,改成建材與建築行業化工塗料就是了嘛!但也不要真的生產什麼化工塗料,真的生產又必惹麻煩。那是技術要求挺高的項目,費那事幹什麼呢?從俄羅斯進口就是了嘛。他們那邊日子更不好過,什麼都巴不得能出口,買進賣出多省事呢?他們東西的品質,全中國那還是認的,差價就挺有賺頭啊。並且,得以加工建材為主,銷往全國……」 他說時,曾珊一直認認真真地聽。後來,她忍不住問:「哥,會有市場嗎?」 蔡曉光說:「當然有啦。中央從咱們省往外運的無非就三種物資原料——煤、石油和原木嘛。多少年來,一列車一列車地往外運原木,從沒間斷過。證明什麼?各地有需要啊,有需要不就是有市場嗎?」 曾珊又問:「原木至今仍屬統購統銷的資源,控制很嚴,那得多硬的後門才能批啊?」 蔡曉光說:「妹妹,咱別倒賣原木啊!一兩次行,次數多了肯定出事啊。咱從林廠買原木,這比較容易辦到。我父親當年在林業口工作過,保護了一大批中青年幹部,如今的一二把手,基本上都是他們或他們提拔的人。在他們心目中,我父親是恩人,我也跟他們許多人很熟。這可以說是區區小事。將原木加工成木板、木方、木條,就成了木料建材。往省外銷售木料建材,那就不受限制了。一應手續,我會替你們全辦下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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