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曉聲 > 人世間 | 上頁 下頁
二六二


  §中部 第十九章

  有些人是很經得起朋友念叨的。

  呂川便是那麼一個人。自從德寶說他將要回到A市來搞什麼調研,哥們兒都盼著早日見到他。大家盼啊盼啊,卻毫無音信。以至於他們偶爾在什麼地方碰到了,提到呂川時必有一方怨氣十足地說:「咱們想他幹什麼呀?何苦啊!乾脆徹底把他忘了得啦!」

  後來,他們中間誰碰到誰,就真的不提呂川了。

  一天,曹德寶來到了「和順樓」。他對秉昆說:「趁午休時間趕來告訴你個喜訊。」

  秉昆漠然地問:「什麼喜訊?」

  德寶說:「呂川真回來了,住在北方賓館。」

  「這算哪門子喜訊?」秉昆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德寶眨了幾下眼睛,高興勁兒隨之一掃而光,反問道:「你怎麼了?」

  秉昆說:「沒怎麼,就是忽然有點兒心情不好。」

  德寶說:「看出來了。呂川這次回來待不了幾天,他急著見到咱們,咱們總得照原計劃安排吧?」

  秉昆說:「行啊。」

  德寶說:「計劃改變了一下,他說絕不到你這種地方來,要求找個小飯店,哥們兒幾個可以安安靜靜地聊一聊的那種地方。你記得醬油廠旁邊的小飯店嗎?還開著,我三百元就把那地方包下了一晚上,老闆挺高興。別讓趕超自己埋單,咱們湊份子吧。」

  秉昆說:「行啊。」

  哥們兒幾個齊聚在那家小飯店,除了龔賓,男的女的都到了,連進步也去了。

  天氣已挺暖和,國慶和趕超卻還穿著棉襖。就數呂川穿得少,一身西服,外邊加了件風衣。按他的要求,原本不喝白酒,但那小飯店早早把爐子撤了,一點兒熱乎氣兒都沒有。

  趕超說:「這地方比外邊還冷,不來瓶白的哪兒行啊?」

  呂川說:「那就來吧。」

  一輪啤酒過後,大家都喝起白酒來,而且是六十度的東北老白乾,女同胞們也不例外。

  或許因為多年沒見,互相缺乏瞭解,或許因為呂川和大家不一樣了,人家在北京是處長,或許因為各自有壓力或心事,起初的氣氛並不多麼親熱,甚至可以說都有幾分拘束。三輪白酒之後,氣氛才開始活躍起來。

  呂川說:「還是白的好,如果你們仍像剛才那樣,我快坐不住了。」

  國慶說:「是你自己端著嘛。」

  呂川問女同胞們:「我端著了嗎?」

  春燕快人快語:「那可不!我們女同胞原本商量好了,都要與你擁抱一下的,一見你和他們男的都只握手不擁抱,搞得像北京來的大幹部接見群眾似的,我們也就拉倒了。」

  呂川笑道:「罪過罪過,我好比是一條丟失多年的狗,乍一見到老主人,也不知道老主人是不是還像從前那麼喜歡我啊,所以心裡雖然也有你們那種想法,卻沒敢。咱們把遺憾環節補上不?」

  女同胞們就齊聲說:「補上補上!」

  呂川正色道:「如果感情一衝動,親一下也在允許的範圍內吧?」

  於虹叫道:「誰怕誰啊,你怎麼來我們怎麼配合!」

  在一陣起哄聲中,呂川站了起來,首先與春燕擁抱。不待他親她,她已在他臉上故意親出誇張的響聲了。

  德寶扭頭說:「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大家便都笑起來。

  秉昆與呂川擁抱後,責怪道:「我生你氣了,說話沒譜,讓我們盼了你小半年!」

  呂川說:「我身不由己啊。參加了兩個月的青年幹部培訓班,結束後從中央機關調到全國總工會,去那兒不久又下去調研了。」

  大家重新落座,呂川感慨地說:「這才是回到老朋友中間的樣子!我晚回來了小半年,自罰一杯!」

  說罷,他自斟自飲,之後問秉昆:「你那口子怎麼沒來?」

  秉昆說:「她得在家照顧我媽。」

  呂川問:「大娘怎麼了?」

  秉昆反問:「你真想瞭解我們大家的情況?」

  呂川說:「那當然!都得說來我聽聽!」

  德寶說:「挨個說得說到天亮,還是讓秉昆替大家說吧。」

  其他人便都點頭。

  秉昆也不推讓,問呂川:「你看看誰沒來?」

  呂川說:「不用再看,坐下不一會兒就想問龔賓怎麼沒來。」

  秉昆說:「那我就從他講起。」

  於是,秉昆講到龔賓怎麼瘋了,國慶和趕超緣何換單位了,國慶的父親怎麼死的,進步他父親又是怎麼死的,他也講到了曲老太太的丈夫老馬同志的去世,大家怎麼為當年和老太太那份感情去參加了追悼會,以及後來趕超怎麼攤上了大麻煩,老太太又是怎麼出面幫助的……

  呂川為國慶父親的死淚流滿面。他和國慶、趕超從小學到中學一直同班,常去國慶家,對國慶他爸挺有感情。

  聽秉昆講到進步他父親的死時,他掏出小本記起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