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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你不在官場上,你哥你嫂子不跟你說,當然就沒人跟你說啦。如果不是今天話趕話趕到這兒,我也不說。咱們之間說那些多沒意思!」

  秉昆還想問什麼,德寶聽得不耐煩,把他拖走了。

  路上,德寶見秉昆一臉不悅,試探地說:「你要是實在不願替我求你們社長,那替我求你哥怎麼樣?」

  秉昆沒好氣地回答:「你就當我沒那麼個哥行不?」

  秉昆心裡很不高興,因為哥哥對他的頂頭上司的考察評議居然挺好。自己這個弟弟明明就是雜誌社的人,為什麼不聽聽弟弟的看法呢?

  想著德寶春燕夫婦著急的樣子,秉昆還是找了社長韓文琪。韓社長很高興,當著秉昆的面撥通了電話,簡明扼要地說清事由:「聽著啊,大約半小時後有人去找你,朋友父親的醫藥費報銷單據丟了,你讓下邊的人及時給補齊了。我一會兒還要開會,有空咱們聚聚。」

  韓社長放下電話,開玩笑地問:「還有什麼指示?」

  秉昆被問了個大紅臉,識趣地趕快告退。

  社長堅持把他送到樓下,還說了他和白笑川為雜誌社創收很辛苦、多保重身體之類的話。

  等在大院門外的德寶見秉昆那麼快就出來了,以為他碰了一鼻子灰,結果一聽他說辦成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看表懷疑地說:「還不到半小時。」

  秉昆放下了千鈞重擔似的說:「我也沒想到如此簡單。」

  回到光字片的家裡,秉昆見哥哥秉義正在輔導聰聰寫作文,鄭娟和母親去春燕家幫著糊牆紙去了。

  秉義說:「聰聰寫作文的能力差點兒意思,你得幫他提前開開智,起碼在上中學前得學會寫一篇好作文。」

  他問:「當年咱爸和咱媽幫你和姐姐開過智嗎?」

  秉義聽出他的話有抬杠的意思,笑笑不再說什麼。

  那天是星期六,秉義難得下午沒事,提前來看母親。

  趁聰聰出去玩的時候,秉昆問哥哥與韓文琪社長的交往。

  哥哥反問:「你們又鬧矛盾了嗎?」

  秉昆說:「不管我們關係如何,我畢竟是雜誌社一分子,向我瞭解一下他的情況不算多餘吧?」

  秉義說:「我負責在黨員同志中間瞭解情況,你又不是黨員。」

  秉昆也被軟釘子頂得一愣。

  秉義又說:「組織上已經把他作為年輕幹部的苗子重點培養。至於怎麼一步步提拔,那是組織部門的事。組織部門需要一份關於他的考察鑒定,缺了考察這一環節,對他的提拔就缺了一個步驟。現在許多事都講程序,組織上內定了的事,讓我去考察,那是信任我。我也能理解,為什麼要壞人家的事呢?組織考察幹部首先看大節,大節就是在政治思想、政治立場上是否與黨保持一致。他在大節上毫不動搖,沒有任何糊塗認識,證明組織上是有眼光的。秉昆,我知道你內心的想法,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你對他的那些意見,我也不是沒聽到,什麼任人唯親、獨斷專行搞一言堂、大權獨攬排斥異己、編輯理念太『左』等,不就是這些嗎?我實話告訴你,秉昆,有些人認為他編輯理念太『左』,還有不少人認為你們前段時間編輯理念太『右』呢!『左』只不過是思想方法問題,而『右』是政治立場問題。不管什麼時候,『左』和『右』都必然是這麼個界定法。政治有它的是非標準,你別總說你那套民間的是非標準,否則你一輩子也難成熟。實話告訴你,當初把他派到你們雜誌社,就是去糾偏的!這一點他做到了!」

  「但我們雜誌的發行量下降了三分之二。」秉昆沉默了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話。

  秉義接著說道:「下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完全責怪他不公平。我的考察評議中也寫了『希望以後注意工作方法,更好團結同志』這一條。人家明白這一條意味著什麼,人家有所改進,對不對?」

  秉昆只有點頭承認。

  他沒提自己求過韓文琪的事,擔心哥哥未必高興。

  哥最後說:「他的父親和你嫂子的父親,當年是莫逆之交。我岳母讓我要考慮點兒關係,你說我不給出挺好的結論還能給出什麼結論?」

  秉昆只好說:「哥,我理解了。」

  「哥再給你一百元錢。這個月哥出差多,補助也多,給媽買些她愛吃的,替我多孝敬她老人家。」秉義說。

  秉昆也沒有推辭,默默接了過來。

  「以後咱們兄弟二人,就應該像剛才那樣討論問題。你別總和哥『杠』著來,行不?」秉義看著他笑了。

  秉昆點一下頭,也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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