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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他們都餓了。

  秉昆開了門鎖,秉義把父親背進家中,緩緩放倒在炕上。

  秉昆脫去父親的鞋子後問:「脫不脫棉襖?」

  秉義說:「別,一脫爸該醒了。」

  秉昆便用小被蓋上了父親的腳。

  鄭娟用熱水弄濕了毛巾,輕擦公公的臉和手。

  秉義累了,坐在椅上平喘。自從離開兵團,他沒再出過這麼大的力氣。生活條件好了,卻遠不如從前有勁兒了。蹬了半個多小時的平板車,心跳早已加快。車上畢竟坐的是三個大人,還有幾段坡路,他汗流浹背,臉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

  他也對父親的奇怪表現大惑不解。

  鄭娟把毛巾又洗了洗,遞給秉昆擦汗,埋怨說:「你也真是的,就不知道替換替換哥?」

  秉昆說:「這會兒別責備我,我心裡還亂著呢。」

  鄭娟又說:「那我去春燕家把咱媽和兒子接回來。」

  秉昆說:「你給我安安靜靜地坐會兒,先陪陪我不行嗎?」

  他怕鄭娟一走,單獨面對哥哥,兄弟二人無話可說地僵著。

  鄭娟便順從地坐在炕邊,握著公公一隻手,望著公公的臉思前想後。

  秉義終於不喘,開口說話了。他先向弟弟認了錯,接著語重心長地告訴弟弟又將開展全國性運動,比「清除精神污染」來勢淩厲,免不了「拍打拍打」。省裡已經成立了領導小組,自己是副組長……

  秉昆說:「哥,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白老師嗎?」

  秉義說:「你倆我都信得過。我已經跟白老師談過了,他很感謝我預先打招呼,正是他讓我再跟你打一下招呼的。我的意思是,你們乾脆停工一個時期,等風平浪靜了再繼續幹,平安無事不是更好嗎?」

  秉昆抬杠說:「誰知道什麼時候結束?你副巡視員知道嗎?我們中不少人上有老下有小,鼓勵大家為單位為集體同時也為個人合法創收,那不也是中央政策嗎?」

  秉義沉默片刻,溫和地笑道:「中央精神之間並不矛盾。思想要百家爭鳴,文藝要百花齊放,資產階級自由化也必須堅決抵制和反對……你看這樣行不?哥先給你幾個月的生活費……」

  秉昆皺起眉,將頭一扭。

  鄭娟忽然叫道:「秉昆,哥,爸的情況不太對……」

  兄弟二人撲到炕前,見老父親的臉看上去是僵的。

  秉義摸了摸父親的脈,試了試父親的鼻息,卷起父親的秋衣,耳貼父親胸膛聽了片刻,抬頭對秉昆說:「爸走了。」

  他說完,雙膝往炕前一跪,淚如泉湧,像後頸被砍斷了似的,垂下了頭。

  鄭娟便也雙膝跪下,掩面而泣。

  秉昆半晌才明白過來,伏在父親身上號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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