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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中部 第二章

  周志剛回到家裡的第二天晚飯後,秉昆對他說:「爸,我有許多事想和你談談。」

  周志剛說:「我也有些事想問你。」

  秉昆說:「我不想讓我媽聽到咱倆說什麼。」

  周志剛說:「那到小院去談。」

  父子倆在小院裡談了一個多小時。

  「該說的都說完了?」

  「說完了。」

  「想想還有什麼要說的。」

  「沒有了。」

  「你剛才講,你哥你嫂子至今都不知道家裡發生的事?」

  「是的,我覺得讓他們知道了,除了讓他們和我一樣愁,沒別的什麼意義。」

  「這你做得對,鐲子贖回來沒有?」

  「沒有。」

  「明天把它贖回來,免得你媽見不著總疑神疑鬼。」

  「記住了。」

  「你沒講你為什麼也要攪和到去年清明前後的那件事中去。」

  「氣不忿。」

  「氣不忿?」

  「是的,抱打不平。」

  「你?因那事,抱打不平?」

  「對。」

  「老實說,你姐參與了那事我一點兒不奇怪,你哥你嫂子捲進去了,我也能面對現實,可你……我就是像你媽似的精神不正常了,那也想不到……」

  「因為我不優秀唄!」

  「我並沒有貶低你的意思,你就至今不後悔?」

  「不。」

  「你還敢說不後悔!幸虧我不知道,假如我當時知道了,結果不會比你媽強到哪兒去。」

  「對不起了,爸。」

  「如果『四人幫』現在還在臺上,咱家豈不完了?」

  「那不可能。」

  「怎麼就不可能?」

  「他們也該折騰到頭了,有點兒思想的人都看清了這一點。」

  「你什麼時候成了有思想的人了?你剛才還說,你只不過是氣不忿!」

  「氣不忿也要多少有點兒思想。」

  「你的意思是說,你爸一點兒思想都沒有?」

  「爸,我沒那種意思。」

  「我看你小子心裡就是有!」

  「爸,我真的沒有。」

  「到此結束,拉我起來了!」周志剛向兒子伸出了一隻手。從事了一輩子重體力勞動,六十二歲,往往意味著風燭殘年的開始。沒誰拉一把,坐在矮板凳上往往不太容易站起來。這種時候,作為父親的尊嚴就開始在兒女面前大打折扣了。

  把父親拉起來後,秉昆不失時機地問:「那,你能不能現在給我個態度?」

  眉頭在周志剛額心擰成了疙瘩,他糾結地瞪著兒子問:「給你個態度?什麼態度?」

  秉昆說:「就是,我和鄭娟的事。」

  「我現在心裡煩,沒態度。」周志剛說罷,抬腳就往小院外邊走。這才是剛回到家裡的第二天,像立刻面臨著一項有勁兒都不知該怎麼使的爛攤子工程似的,兒子把一隻破球一腳傳給了他,還當即要他表態,這讓他心裡老不高興了。你但凡是個懂點兒事的兒子,那就不會在我剛回來的第二天一股腦兒倒給我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他心中很生氣,卻儘量克制著不發作,他畢竟能想像得到,小兒子為了讓哥哥嫂子和他這個父親不因家事而牽掛太多,曾經獨自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就此點而言,他對小兒子有幾分刮目相看。

  秉昆看著父親往外走,愣了愣,鬱悶地問:「爸,你上哪兒去?」

  周志剛往外走是由於心亂如麻,他當然哪兒也不想去,就又轉身從兒子面前經過往屋裡走。他在門口站住,頭也不回地問:「單位允許你不坐班,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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