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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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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是一個攪屎棍,你們幹嗎還要往師里弄?嫌師部太清靜了嗎?」師長在電話裡吼了起來。 「你們的做法很可恥,陶平那種政治行徑惡劣的人,值得你們採取利誘我的方式進行庇護嗎?我對你們提出嚴正抗議!」夏季風連連拍桌子。 不久,一紙由師教育處下發,周秉義改來改去的處分通知,讓陶平垂頭喪氣形只影單地離開了營部,被發配到一個連隊當農工去了。同事竟沒有人敢送送他,都怕連自己也被夏季風的毒眼盯住了。 實際上,陶平在三個月後當上了另一個團部直屬中學的老師,而團直屬中學當然比營直屬中學的條件還要好些。此事是由周秉義暗中操作成功的,他不那麼做就經常睡不著覺。被逼著做壞人,並不能讓他的良心稍得安寧。當然,此事也得到了教育處處長和包副主任等相關領導的默許。 夏季風確非尋常之輩,她似乎生了千里眼順風耳,陶平都遠調到另一個團去了,仍無法擺脫她的追蹤。她甚至掌握了特別翔實的證據,證明三人小組成員之一冉麗跑了二百余裡看過陶平,二人關係曖昧。對於秉義暗中操作的過程,也幾乎可以說了如指掌。 這一次,瀋陽軍區也收到了她的舉報信。信的內容不僅僅是對陶平事件的舉報,還對周秉義的包庇重用行為給予義正詞嚴的揭發。 師裡感到壓力更大了。 冉麗的獨立營教育幹事也當不下去了。各方面都還沒表態呢,她自己憤然辭職了。 周秉義自己攬下責任,寫了書面檢討,受了處分。 陶平自然當不成老師,想自殺的念頭都有了。一干參與暗中操作的人,個個被搞得灰頭土臉。 此次秉義到直屬營去,就是要單槍匹馬與夏季風進行第二次較量。第一次是他們三人小組以徹底失敗告終,這一次他穩操勝券,不獲全勝,絕不收兵。 秉義之所以胸有成竹,信心滿滿,首先是因為師黨委明確表態支持他。此外,一九七三年《人民日報》元旦社論,《紅旗》雜誌四月一日的文章《正確理解和處理政治和業務的關係》,四月二十四日《人民日報》社論《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還有一批靠邊站的老幹部在建軍四十五周年招待會上集體亮相,特別是毛澤東親自為所謂「二月逆流」平反、周恩來指示《人民日報》連續發表三篇批判極「左」思潮的文章,許多關心國家命運的人似乎看到了中國將要走上正常軌道的一點兒希望,也讓許多人對於種種極「左」現象多少有了些敢於表達不滿的勇氣。 在對那些社論、文章組織學習討論的過程中,包副主任他們多位幹部談到了陶平事件,認為夏季風這種人的做法,實際上就是運用極「左」的方式打擊報復自己懷恨在心的人,以泄私憤。他們的看法獲得了相當普遍的支持,師黨委成員們也有同感。據說,師長連連感歎:「此風不可長,絕對不可長。」不久,黨委非正式地對教育處提出要求:能否在制止夏季風繼續做蠢事的前提下,儘快恢復陶平的教師資格? 處長認為很難。 秉義認為情況不同了,如果條件具備,則完全可以做到。 師長說,那就算你主動請纓了吧,由你去辦,最好把這件不該發生的事徹底結束了,讓領導們省心,讓受委屈的同志們舒心,理順各方面關係。 秉義問,給予他多大的權限? 師長說,具體怎麼做,方式方法由你自己決定。 秉義要求撤銷對陶平的處分,否則不能認為是徹底結束了。 師長問,你是不是也在為你自己受到的處分討公道啊? 秉義說絕無此意,他並不在乎自己的檔案裡有沒有這麼一次處分。 師長說,別搞得像公開平反似的,那豈不是又刺激了夏季風嗎?先讓陶平順利地重新當上老師才是你此行的主要目的。至於處分,以後適當時從檔案裡不張揚地抽出來就是了嘛,對你的處分也照此來辦,你放心就是了。不論對陶平還是對你,絕不長期留尾巴。 周秉義動身前做了充足功課。他看過夏季風的檔案,瞭解到她屬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知青,母親是出版社編輯,父親是市委宣傳部門的中層幹部。她父母還都是一九四九年後的大學生,歷史清白,並且都因「造反」積極被結合到了各自系統的革委會中。陶平也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知青,但他的父母雙雙留蘇,結果就被劃到歷史有疑點的知識分子中去了。他對知識分子「造反派」很反感,經常說些貶損的話,往往還當著夏季風的面說,儘管不是成心的。有一次,他又說,致使夏季風大怒,他毫不示弱,針鋒相對,結果二人撕破了臉——戀愛關係就這麼吹了。 周秉義收集了一些必要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證據,為的是談僵時有效地敲打敲打夏季風。 比如,她曾在「七夕」晚上約了不少男生女生躲到學校菜地的瓜架之下,想要一塊兒聽到牛郎織女相會時說的情話。這是可以上綱上線的。 她曾在班上講,從前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以後還會那樣的,數理化超越於政治之上。這尤其可以上綱上線。 她在鞭策學生刻苦學習時曾說,你們年齡還小,不要只看眼前,不看將來。眼前的一些事能鬧騰多久呢?將來一切還不都得走上正軌嗎?何謂「鬧騰」?什麼「正軌」?這要是上綱上線,比陶平那問題的性質嚴重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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