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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上部 第十一章

  懂事的哥哥姐姐們下鄉了,各家留城的小兒女,在各自人生中不知不覺地成熟著。

  春節的最後幾天假日裡,周秉昆完成了一件大事。

  確切地說,是他聯合肖國慶、孫趕超和呂川,齊心協力共同完成的。

  那就是敦促曹德寶,必須儘快與喬春燕辦結婚證。

  單憑他們四人並不能順利完成那件大事。德寶是獨生子,婚姻大事他自己同意不行,怎麼也得他爸爸媽媽都點頭了。

  如何與曹德寶的爸爸媽媽談判,這太超出秉昆他們那個統一戰線的實際能力,幸好周母肝膽相照地加入了,在關鍵時刻起到了決定成敗的作用。

  秉昆先去找國慶,國慶起初不願管這等擺不到桌面上來說的事,怕惹得曹德寶惱羞成怒。

  秉昆便曉之以理,喻之以利。他說,國慶你如果怕失去德寶這個老朋友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那麼你和吳倩就會失去春燕這個新朋友。如果你倆一塊兒失去了她這個新朋友,你倆的對象關係或將不保。你想啊,如是春燕懷上了私生子,那她還能當上市里的標兵嗎?別說市里的了,區裡的也必定給擼了呀!那她以後還怎麼在單位待下去呢?吳倩的鬍子問題不是也沒指望解決了嗎?你有可能協助玉成一個老朋友和一個新朋友之間的婚姻,或者你既失去了老朋友也失去了新朋友,不利己也不利人。何去何從,你可要掂量掂量再做決定。

  國慶不是軸人,聽秉昆說得頭頭是道,當即改變了態度,表示願做秉昆同一戰壕的戰友。他提議把趕超也發展成同盟者,那會對德寶形成更大的壓力。

  秉昆就出示了趕超寫給春燕的字條,說自己也有此想法,只怕適得其反。

  國慶看過字條,想了想認為不會。他說那字條顯示趕超喜歡春燕,他與春燕本有可能開始的關係,出其不意被德寶給破壞了,這會讓他的正義感更強烈。咱倆需要正義感更強烈的同盟者。他很光火這是肯定的,吳倩對他也頗有好感,已說打算將一個姐們兒介紹給他。吳倩的打算,會使他有更大的想像空間。想像空間大,吸引力就大。只要當面告訴他吳倩的打算,他的火氣有多大也會立刻澆滅一多半。

  秉昆同樣認為,國慶的話自成一理,他寧願冒險。他說事不宜遲,多拖一天都有可能節外生枝,於是他倆當即就去找了趕超。

  果如秉昆所料,趕超聽他講到德寶將春燕睡了這一核心情節,就已火冒三丈,大罵德寶太不是東西。他詛天咒地,發誓要與德寶斷絕交情,永不來往。

  國慶慢條斯理地說:「趕超,依我看吧,春燕雖有她可愛的一面,卻並不多麼適合你。她是鵝型女,而你是鴨型男,你倆體態方面就不般配。看她那樣子,今後還有強壯下去的趨勢,那時你跟她親熱是很吃力的。哥們兒的話雖然太露骨,但說的可是大實話,話糙理不糙。」

  秉昆也幫腔道:「春燕沒有鵝那麼好看的脖子。」

  趕超反感地嚷嚷:「你倆不必安慰我,反正他曹德寶的做法我無法原諒!如果公平競爭,春燕選擇了他,我沒什麼說的,但他的做法明顯不道德!他那叫霸王硬上弓,我瞧不起他!」

  國慶沉默片刻,幽幽地說:「可要是吳倩打算把她的一個姐們兒介紹給你,你願不願意呢?吳倩形容她那姐們兒像鴛鴦……」

  秉昆又幫腔道:「男方是鴨型,女方像鴛鴦,這就比較般配了。」

  趕超愣了愣,也如國慶所料,火氣頓斂。

  他克制地問秉昆:「你剛才還有話沒說完,接著說。」

  秉昆就將必須迫使德寶和春燕從速辦結婚證的想法說了一遍,末了表白道:「國慶也支持我的想法。我倆都不是要送給德寶順水推舟的大人情,而是為春燕考慮。如果他倆不能那樣,春燕不是給毀了?事情發生在咱們聚會之後,往細了說,已經那樣了,咱們都會覺得對不起人家春燕,是不是?」

  「既然你倆的決定是為了春燕,那我和你倆是一夥的。」孫趕超終於也明朗地表態了。他提議,應該將呂川再團結過來。呂川與德寶最好,整天一塊兒上下班。呂川的加入,更能讓德寶認識到,如果他啃了一口桃子卻又不想要那只桃子,在道義方面將會多麼孤立。

  呂川聽秉昆他們三個你一言我一語,終於明白了他們的目的,笑了。他說:「想不到德寶那天晚上還留了一手,這事他要不答應,我當然不依。」

  那時尚未中午,呂川家離德寶家不遠,四人一塊兒去往德寶家。

  四人中除了呂川的正義感比較純粹,另外三人其實各有自己的想法和心理。

  德寶家住在一幢二層的紅色小樓裡,那小樓曾是日軍特高課的一處辦公地點。A市的上一輩人都知道,日本鬼子當年經常在那幢小樓的地下室刑訊逼供,不知有多少中國人在地下室裡被折磨死了。

  德寶家原本是老瀋陽人,而且是富戶。他祖父曾是皮貨商,晚年有錢了,開辦了一家制皂廠。當年,一半左右的瀋陽人用的肥皂、香皂就是該廠生產的。傳到他父親曹廣祿那一輩後,兄弟之間鬧分家,結果將廠子分黃了。他祖母是外室,連正式夫人的名分都沒有,所得極少。他父親傷透了心,帶著分到的錢離開瀋陽來到哈爾濱,開了一家小小的古董店。日偽人物和形形色色同樣惹不起的壞人經常光顧,見著喜歡的東西拿了就走。一說「手下留情」,聽到的就是「八格牙魯」「不識抬舉」,打人砸店。小古董店終於無法開下去,他父親在街頭擺攤賣些不怎麼值錢的老物件,那是掙不了多少錢的,一直沒心思成家。

  A市解放後,某日,一個中年男人逛到了他的地攤前,看中了一隻銀制的打火機,愛不釋手,卻沒帶錢。他父親見那人衣著體面,氣質不凡,不敢說別的,只說:「您要是喜歡,只管拿走,就算交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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