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曉聲 > 人世間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
曹德寶講了他家那條街上的一件真人真事。一對年輕人結婚的第二天,新娘子將新郎告到了派出所,說新郎整夜都對她耍流氓,而她是絕不願以後做一個流氓的妻子的,要求派出所把新郎抓起來。 春燕剛飲入一口酒,笑得急扭身撲哧將酒噴在地上,嘲道:「白癡!要是我哪天入了洞房,整晚上耍流氓的肯定就是我!」 話語鏗鏘,擲地有聲,舉座為之愕然。 呂川說:「哎呀媽呀,你太是女中豪傑了,服了服了,今天徹底服了。」 秉昆替她害臊,又不願被她看出,藉口要為大家洗凍梨,起身到外屋去了。 但春燕已經看出,趕緊又說:「醉話醉話,誰都千萬別傳啊,如果傳到我們單位或在我們街道上傳開了,那我休想當成市里的標兵了!」 曹德寶一拍桌子,霍然而立,環視別人,朗聲問:「誰敢?誰敢?誰敢壞咱們春燕的好事,我跟他仇大了!」 趕超連說:「豈敢豈敢,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刀擱在脖子上也不會做那種小人才做的事啊!」 國慶也說:「對對,春燕你放心,在座的沒一個是小人。」 吳倩看著他們四個演戲似的亦真亦假的表情,聽著他們討好賣乖的話,不免又心生幾分醋意,酸溜溜地說:「人家明明只是秉昆一個人的幹妹妹,現在咋成『咱們』大家的了呢?」 秉昆在外屋聽得分明,用託盤端著凍梨進來,放在桌上後正色道:「都哪說哪了啊,市里的標兵還真是要廣泛徵求群眾意見的,一旦傳出去,問題嚴重了。」 不料,春燕醉眼斜看著他問:「幹哥哥,你確實在乎我這幹妹妹當得上當不上嗎?」 秉昆不願理她那種故作風情的樣子,只管坐下,抓起一個梨低頭吃著。 春燕不肯罷休,催促道:「幹哥哥,說嘛,說嘛!」 大家也都你一句我一句地逼他說,仿佛如果不說,他就是一個小人似的。 秉昆不勝其煩,瞪著春燕沒好氣地說:「你問得有意思嗎?不論從哪一方面講,我能不在乎嗎?」 他的話剛一說完,春燕已同時起身,一步跨到了跟前,捧住臉就在他腦門上嘖嘖有聲地連親了數下。 除了吳倩,那哥兒幾個全都雙手拍著桌子學四川話大叫:「要得!要得!」 鬧騰了一番,終於安靜,他們一個個又都抓起凍梨吃。 國慶忽然說:「趁這會兒安靜,我也講件事兒,不是咱們市里的,是郊區一個村子裡的。千真萬確是真事兒,我聽小舅講的,他是那個村的。」 於是大家洗耳恭聽。 國慶慢條斯理地講了起來。在郊區某村,有一對確定了戀愛關係已在籌備婚事的青年男女,男的是大車把式,女的是供銷社的出納員。女方家裡一直嫌男方家裡窮,彩禮給得摳摳搜搜的,不斷阻礙著婚事,還動不動就說些吹燈拔蠟的話。結果呢,逼得小夥子產生不良念頭了。他想怎麼才能比較容易地弄到筆錢將婚事籌備下去呢?想來想去就想到了供銷社。除了供銷社經常會有百八十元錢,全村再也沒什麼有錢的地方啊!他選擇供銷社作為盜竊的目標,還因為情況比較熟,對象是出納嘛。哪個日子錢多少,他都從對象口中套清楚規律了。某天夜裡,他就蒙了頭,只露兩隻眼睛,也不帶手電,撬開供銷社的門溜了進去。平時供銷社是沒人打更的,偏偏那天夜裡鬼使神差,姑娘嫌家裡悶熱,抱著枕頭睡到供銷社的小財務室去了。而所謂財務室其實就像周家的裡外屋,與店面是通著的,連門也沒有,掛塊布簾,很小,用木板和土坯搭了張窄床,還堆了些貨。姑娘為了給自己壯膽,往枕頭下放了把尖刀。她對象一進入供銷社,姑娘驚醒了,手持尖刀與賊人搏鬥起來。大夏天的,都穿得少,小夥子先挨了一刀,但也奪過了刀。他想跑,姑娘死死抱住了他一條腿,大喊抓賊。小夥子明知她是自己對象,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姑娘聽出了他是誰,那對象關係不就完了嗎?但也捨不得用刀紮她,兩人之間是有感情的啊,所以小夥子用刀在她身上亂比畫,以為一嚇唬她就放開了。姑娘卻根本不怕,喊聲更大,也將他的腿抱得更緊了。小夥子急了,朝她身上不是要害的地方紮了一刀。姑娘一疼,不喊「抓賊」了,改口喊「殺人啦」。小夥子更急了,結果就失去理智,朝姑娘身上接連捅了幾刀。村民們聞聲趕到,三下五除二將小夥子制伏。姑娘卻因傷勢嚴重,死在了送往醫院的半道上…… 男人們聽罷,一個個大發感既種種的議論,表達的似乎主要是對小夥子的同情。春燕和吳倩兩個女的,臉上漸漸都出現了怫然之色。春燕想說什麼還沒來得及說,話最少的吳倩拍案而起。 吳倩擰著國慶耳朵,迫使他也站了起來。她雙手一推,國慶倒退數步,差點兒跌倒。她指著國慶厲聲質問:「國慶你什麼意思?你講那麼一件破事兒居心何在?你想跟我吹你就明說,用不著來這一套暗示的!」她的手臂在空中劃了段弧線,環指著男人們又道,「你們沒一個好東西!都還有沒有點兒起碼的正義感了?寧為公字死,不為私字生,那姑娘哪點兒做錯了?你說!你說!……」 包括秉昆在內的五個男人面面相覷,呆如木雞。 春燕將剛才要說的話忘了,反替秉昆打抱不平,她瞪著吳倩訓斥:「你別把我乾哥也捎上,他一言未發!」 吳倩又沖春燕嚷道:「一言不發就對了嗎?他如果是有正義感的,為什麼不反駁他們三個?還有你!虧你也是女的!聽著他們三個男的一句句盡說我們可憐的姐妹的不是,你為什麼也不反駁?」 她胸脯大起大伏,唰唰流淚不止,看那樣,內心受到了極大傷害。 國慶忍無可忍地大叫一聲:「你給我滾!」 吳倩哇地哭出了聲,往外便跑。 曹德寶搶前一步,將她攔住,摟著肩將她摟到外屋,關上門好言相勸。 秉昆自言自語:「她的話倒是挺在理,可也不至於發那麼大脾氣啊!」 趕超說:「很明顯,她也有幾分醉了,再加上內心苦惱,得有個機會發洩一下。」 春燕問是什麼性質的苦惱? 趕超欲言又止,看國慶。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