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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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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幫吳振慶將煤氣罐拎入自己家。吳振慶離開時說:「給您添麻煩了。」目光中充滿感激。 吳振慶一步一步走下樓,騎上三輪平板車,將車蹬到了一處建築工地,他從車上搬下那四個肮髒的空罐,在沙灘上用碎磚和沙子擦起來。他向一個工人請求了一番,經允許,拿了一條水管沖洗煤氣罐,不一會兒,那幾個肮髒的煤氣罐面貌一新。 他在水龍頭下沖頭,洗胳膊,洗手時,看到手上磨起了血泡。 他又蹬起了三輪平板車,又來到了煤氣站。 剛才那個換煤氣罐的人說:「呵!你老兄真夠下工夫的啊!沖你這良好表現,你甭排隊了,優先了!」又指著吳振慶從車上搬下煤氣罐對別人說:「都看清楚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就是樣板!那人的,換不成。要麼交五毛錢替你刷洗的服務費,要麼拉回去自己刷,刷洗不到這水平別再拉來!」 被說之人不情願地掏出錢包,悻悻地交了五毛錢。 吳振慶將換好的罐搬到車上。 被說的那人嘟噥:「媽的,哪兒都有積極分子。」 吳振慶看了他一眼,隱忍著沒有發作。 他又將三輪平板車蹬回小區,之後又從車上搬下煤氣罐,一趟一趟扛罐上樓…… 在一戶人家,他一邊替人家接上氣管,一邊說:「這罐,在換之前,如果太髒了,得刷乾淨點兒。」 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說:「跟誰說哪?」 吳振慶說:「跟你們。」 那青年說:「我們每月向居委會交服務費的!」 吳振慶直起腰道:「你聽明白了,這一罐氣,是我替你們刷了罐,才換來的,下不為例!我只負責換煤氣,居委會沒交代我也得替每戶人家刷罐。」 那青年說:「那不行,那我們可得找居委會去問問!」 吳振慶冷冷地說:「我記住你們這一戶人家了。以後你們自己換吧,我也不掙你們這份錢了。」 他出了門,踏下兩級樓梯時,聽到那青年在屋裡說:「他媽的!什麼東西,換煤氣的也這麼牛!」 他猛轉身,沖上了樓,似乎想要一腳將房門踹開。可面對房門,他又冷靜了,轉身緩緩下了樓。 中午,他來到居委會的值班小屋裡,他將一些鹹菜夾在燒餅裡,一邊大口吃著,一邊翻報。 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見只有吳振慶一人,怯怯地問:「叔叔,您是換煤氣的人麼?」 吳振慶停止了咀嚼,望著女孩兒。 女孩兒說:「我家要換煤氣。」 吳振慶一邊嚼著一邊說:「我是人,得吃飯。下午再來!」 那女孩兒說:「我奶奶正給我熱著飯,氣就沒了。我吃了飯還得去上學哪。」 吳振慶只好放下報,拿著沒吃完的燒餅,一邊吃一邊跟女孩兒走了。 這一天干下來,他可真累趴下了。晚上回家時,那上樓的腳步已經跟個老頭差不多了。媽媽問他活兒累不累,他說不過一天只換幾罐煤氣,累啥?就換了拖鞋,進了自己那間大屋,一進屋,便撲倒在床,一動不能動了。 他睡著了,但很快,那熟悉的噩夢又來了,他驚叫道:「爸爸,爸爸,爸爸呀!」 「兒子,兒子……」 吳振慶睜開了眼,母親立在床邊,俯身注視著他,問:「兒子,你又遇到什麼愁事兒了?」 「沒事。」 吳大媽說:「沒什麼愁事兒就好。這是二百元錢,你拿著,找個機會,當你爸的面給我,就說是這個月開的工資。」 吳振慶說:「媽,演這麼一齣戲騙我爸幹什麼啊?」 吳大媽說:「不騙他行麼?他一輩子剛強,現在連剛強都剛強不起來了。就指著你有出息,成了他剛強的資本了。再讓他知道你現在又沒了正經工作,他還不得懊糟出病來哇?」 吳振慶違心地將錢接了。 吳大媽又給他錢:「這二十元,留你零花。」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麼零花錢啊!」 「聽話,拿著!」吳大媽強行將錢塞入兒子兜裡,「你今天晚上不還要陪人家看電影去麼!萬一兩人要買點兒什麼吃的,能讓人家姑娘掏錢啊!」 「我不去!」吳振慶將錢從兜裡掏出來,拋還給母親。 錢掉在地上,吳大媽撿起:「不去哪行!讓人家在劇院門口乾等?誰叫你當時答應陪人家看了?」 吳振慶一下坐了起來,發作地:「我當時答應了麼?我當時說我願意去了麼?」 「你雖沒那麼說,可你把票接了,一人一張票,那不就等於你當人家面答應了?」 「可誰叫你四處給我張羅找對象的?誰叫你是個女的就同意往家領的?誰叫你當人家面掏出兩張票的?還要當人家面給我!」 「我是你媽!你三十大幾了,還連個對象都沒處過,我當媽的能不著急麼?再說那是我領家來的麼?那不是人家主動找上門來的麼!人家主動地熱情介紹,我還能說,用不著你替我兒子操心啊?再說我看你對人家姑娘,還不是那麼太反感的樣子!」 吳振慶從床上站起來說:「我心裡反感,表面上能流露出來麼?那不傷人家麼?」 吳大媽說:「你今晚不去,讓人家在影劇院門口白等,就不傷人家姑娘的自尊心了?人家姑娘也就是胖點兒。除了胖點兒哪一條配你都綽綽有餘!如花似玉仙女般苗條的姑娘倒是有,那又憑什麼非嫁給你不可。」 吳振慶不耐煩地說:「反正我不去!不去!」 他氣咻咻地離開了大房間,闖進了小房間,又倒在床上。 吳大媽跟到了小房間:「兒子,媽也知道你心裡邊,不是那麼很中意人家,媽倒也不強迫你非對一個不中意的象。可咱們一不能傷了人家姑娘的自尊心,二不能卷了人家介紹人的面子,接觸幾次,如果實在處不起感情來,再從咱們這方面編個什麼藉口,也算咱們這家人鄭重。」 吳振慶不語。 吳大媽又將錢塞入他衣兜:「媽知道你今天累了,你說不累,媽也看得出來。媽給你做口好吃的。吃飽了,洗淨了臉,攏齊了頭,換身兒體面衣服,去看一場文藝節目,不也算自個兒消除了疲勞,舒散了心情麼?」 吳振慶無奈地答應了:「就這一次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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