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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既然你說的是實話,我也要把我來的目的如實告訴你……」

  我立刻打斷他的話:「你別告訴我,我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他寬厚長者般笑笑,慢條斯理地說:「我想告訴你的時候,你不想知道也不行,我是來接十輛車。從江那邊過來的。原地就可以全部處理掉。保守點兒預算,每輛也能賺兩萬多……」

  我問:「你為什麼非要告訴我?」

  他說:「這樣公平,這樣我心裡不彆扭。否則,你不知道我究竟來幹什麼,我也不知道你究竟來幹什麼。在咱倆之間,彼此猜測,閃爍其詞,不好吧?」

  我不再說什麼,只不停地吸煙。

  「你住哪兒?」

  「市郊一家小旅館,個體開的。」

  「小旅館?多小?」

  「有十來個房間吧?」

  「為什麼住那麼個地方?」

  「圖清靜,住那兒,我能一人一個房間。」

  「別住那兒了,晚上之前搬過來,和我們住一個賓館吧。是這地方最高級的賓館了。」

  「不,你得給我這點兒個人自由。」

  「別說得那麼令人同情,我住高級的地方,你住小旅館,而且是個體開的,咱倆根本沒碰上,我沒問起,你也沒說起,倒也就罷了,但咱倆碰上了。我問了,你也說了,你還堅持住那兒,讓我心裡怎麼想?除非你故意要使我心裡感到彆扭。」

  我笑了笑。

  我說:「好吧,我聽你的。」

  他說:「光搬過來不行,咱們可有言在先,房費我付。你不能剝奪我為你花點兒錢的愉悅。」

  我說:「你付就你付。」

  「我保證你也能一人住一個房間。」

  「不那麼容易吧?哪哪都住滿了啊!」

  「有錢,什麼事兒都容易。」

  「何必呢?我住在你那個房間就行。」

  「那可不行,那我帶小嫘來幹什麼?」

  他的話說得極其莊重。

  我倒很不好意思起來,訥訥地說:「是啊是啊,那你怎麼安排我,我就怎麼住。」

  他又笑了,目光充滿了手足般的親情。

  我說:「子卿,你記不記得,這個月份裡,也就是前幾天吧,對你有一個挺重要的日子,你記不記得?」

  他想了想,反問:「是我生日?你把我生日記錯了吧?」

  我搖頭道:「不是你生日,我根本沒記過你生日……」

  「可我始終記著你的生日。9月22日。記錯了我一頭撞死在這兒!……」

  他瞪著我憤慨地說,裝出傷心的怪樣子。

  我說:「我雖然不記得你的生日,可二十年來多次詢訪過你的下落,不談這些。你再想想!」

  他又想了想,想得很認真。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實在是想不起來……

  我說:「前三天,是大娘生日。」

  他一愣。

  「你……怎麼知道?……」

  我本想說——「嫂子告訴我的。」——可回答的卻是——「她告訴我的。」

  意識不由我左右,它在變成為語言的瞬間過程中急轉了個彎,使我回答之後的表情肯定的有些曖昧。

  「誰?……」

  「還能誰?……你愛人……」

  子卿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研究地凝視我。分明的,「你愛人」這一種我對他的妻子的說法,使他暗覺訝然。

  「你怎麼……這麼說?……」

  「那我該……怎麼說?……」

  「難道,她不應該被你視為嫂子嗎?……」

  他的口吻是質問的,帶有譴責的意味兒。

  我一時很有些失悔。為什麼要和他談起他母親的生日呢?又為什麼進而要談到那個我應該叫「嫂子」的女人呢?

  我覺得我臉上有些發燒。

  我掩飾著自己的曖昧心理,迎住他的目光,也凝視著他說:「你為什麼不主動告訴我……」

  我本想說——「我已經有嫂子了」——可說出的卻是——「你已經結婚了?……」

  「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

  「她給你的印象不好?」

  他這樣問,其實是等於暗示我,他確信我們——我和他的「愛人」已經接觸過。

  「誰?……」

  「幹嗎要明知故問?」

  「不,她給我的印象……很好……」

  我這樣說,其實是等於承認了,我的確是在明知故問。

  「那你又為什麼不把剛才那半句話說完?」

  「哪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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