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曉聲 > 泯滅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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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那種有別於流行歌曲的歌詞,能使女人的心陷入絕望的迷茫之中無法自拔的詩。那往往是取她們性命的箭矢…… 某一天她也會陷入絕望的迷茫之中無法自拔嗎? 她也會自己毀滅了自己嗎? 臥軌?還是吞安眠藥片?還是吸煤氣?…… 會在死前將一個厚重的信袋寄給我嗎?內中裝著幾十封她說是為我,或為我們兩個寫的那種看似高深實際一點兒也不高深的詩?…… 她會把我們的關係告訴別人嗎? 她會把我們的關係向翟子卿坦白嗎?不是為了表示仟悔,而是為了臨死前對他實行一次最後的報復? 子卿對我似乎已經再也不會是子卿了,當然也不會是什麼「華哥」,而是翟子卿了…… 這個我迷戀上了的女人,成了我和他之間最深最寬的一條溝壑,對我而言已不可逾越…… 一切如此碑然地突至,成了一種無法否認的事實。我離開我住的賓館時絕不曾預料到。我是為翟子卿的母親而虔虔誠誠地來的,此刻卻躺在翟子卿的妻子,一個我該稱「嫂子」的女人的床上,剛剛和她雲雨綢纓過…… 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我不後悔。不。我一點兒也不後悔。恰恰相反,心中充滿了對他的妻子的依然火熱的色情回想,並充滿了對他的間接侵略後的快感…… 只是,我覺得整個事情推進的速度太快,太突然了…… 還有她寫的那些詩也使我有幾分不安…… 要是我不翻那本詩集,我也許會回想著她漸漸地睡去,除了心靈感到的滿足和溫柔甜蜜,絕無胡思種種。更不至於想到「另一個男人」或「別的男人」翟子卿…… 我將詩集重新放到了書架上。覺得僅僅放回到書架上是不妥的,於是又拿起插入幾本書之間。插回到原處…… 我不願她發現我動過它…… 更不願她猜測到我已讀了幾首…… 我想她若發現了這一點,難免也是會和我一樣胡思種種的吧?…… 既然我已經開始意識到她是一個心靈極其敏感的女人,我想我應該儘量維護她心靈的那份兒敏感才對。我想這乃是我——一個剛剛和她結束了一場暴風驟雨般的肉體關係的男人,起碼應該對她盡到的情愛責任…… 我吸起煙來。 我一邊吸煙。一邊繼續回想我和她在床上的每一個細節,每一番話,每一句呢呶癡語。又似乎覺得,她並非像我認為的那樣。她更是一個女人。絲毫也沒有我所認為的那類女人們的「毛病」。她時佛是一一個徹底的夏娃。並不曾受到梁斯的什麼個良影響。從希臘神話中我們可以知道,不少的天神們和他們的兒女們,包括天帝——也就是眾神之王宙斯和他的妻子赫拉,都追求過情人,佔有過情人,並且都為愛而煩愁或為愛而嫉妒甚而震怒過,卻唯獨詩神纓斯不曾愛過和被愛過。儘管她也是諸女神之中很美的。當然,戰神雅典娜也不曾愛過和被愛過。也是很美的一位女神。但她畢竟是戰神啊!她不曾愛過和被愛過, 239似乎總是能找出合情合理的解釋。而詩神卻怎麼也不曾愛過和被愛過呢?須知纓斯不但司管天上人間的詩人(當然也包括女詩人),還同時司管著天上人間的一切方面的藝術。這樣的一位很美,也許其美貌僅次於維納斯的女神,怎麼就既沒愛過也沒被愛過呢?怎麼就既沒愛過凡人,或被凡人崇拜之至地愛上過,也沒愛上過任何一位神抵或被神抵所愛上過呢?這又怎麼解釋呢?難道她通過受她的不良影響的女人們,通過她們的又敏感又怪異的心靈,和反復無常的性情對一切男人進行捉弄嗎?…… 不,她是一個徹底的夏姥。儘管她寫了那麼多未經發表的詩。儘管她為她那些詩取了一個含意晦澀的總題《咀嚼》。儘管她的幾首詩使我讀後心生揣度,但她還是一個徹底的夏娃,還是一個最值得我迷戀的女人。是的,在夏娃型的女人的纓斯型的女人之間,我永遠一千次地義無反顧地迷戀夏娃型的女人。儘管我寫小說。似乎也多少和嬰斯的司管沾點兒邊。但我從來都心甘情願地認為,我這個寫小說的人大概只配和夏娃型的女人相戀相愛。只有她們,才會使我感到我所迷戀的女人是女人,並且最是女人,肉體不但美好而且生動活躍,情欲不但充沛熱烈而且真真實實,絲毫也不造作,絲毫也不會造作的女人…… 她正是這樣的女人。而且她坦白。而且她誠懇。而且她主動向我敞開心扉,希望我一開始就能視她為一個夏娃型的女人。唯恐我誤將她視為別一種女人——哪怕是視為別一種比她本質上高貴得多的女人。如果說我到那時其實還不怎麼瞭解她,比如她的家庭,當然是「她自己的」家庭情況,比如她的個人經歷,比如她的文化程度,比如她的工作單位等等,那也只能怪我沒向她發問。我想只要我問,她肯定會—一如實相告的。可我當時又怎麼會顧得上問這些呢?我們不是在婚姻介紹所認識的啊!我們不過是兩個彼此一見鍾情一見傾心並且仿佛彼此思念了一百年之久的男人和女人呵…… 我又認為她是一個徹底的夏娃的時候(或者更可以認為她是一個原始的,世紀之初的,也就是剛剛因偷吃了禁果被上帝逐出伊甸園的夏娃。因為她身上所生動百種地體現出來的靈與肉對情與性的迫切攝取和品咂的渴求,仿佛是最原始的女人的本欲的萌發,不受任何約制力的束縛,也絲毫未受塵世後來的心理教化的改變似的),我的眼睛已望著掛在牆上的玻璃相框——那是四壁上除了掛曆唯一的裝飾。那裡已鑲著一幅裸女圖。那裸女非是印刷品的。也非是複製的攝影作品。而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特殊工藝。「她」看去是金屬質地的。如同是在一塊錫板上用最細膩的木刻刀法刻出來的。然而又絕非木刻刀法所能媲美。因為哪怕再細膩的木刻方法,也總歸能使人看出象刻的紋絡和刀痕。而從「她」身上卻根本看不出來。「她」是一個現代女性。短髮。頭髮從耳廓的上方吹起,而在前額的另一邊形成一個蓬鬆的自然曲卷的帽舌一樣的髻,微微地下垂著。「她」側著頭,並且低著,因而我看到的只能是「她」的左臉。「她」的目光也俯視著,如同在瞧「她」右臂上小時候「種牛痘」留下的疤。當然「她」右臂上並沒有什麼那樣的疤。「她」的左腿向外劈開著,在一種伸直的情況下,卻義折了回來,使小腿的「肌膚」緊貼攏著大腿的內側「肌膚」。於是「她」的小腿幾乎呈水平的一字橫陣了。那一種幾乎的水平,一直從膝部過渡到腳趾尖兒。腳心自然是向內的。於是腳心的優美的凹狀,呈現出好似振翼翱翔的鳥翅般的迷人的曲線。「她」的右腿則與左腿取相對立的姿態,傾斜著向上提引。傾斜到左乳那兒,小腿卻又向右折了下去。手伸著腳面,似乎在用腳尖兒點撐著地。於是「她」的左乳實際上是被右腿的膝部完全擋住了。「她」的左肩呈最鬆弛的狀態並不明顯地左傾著,而右肩似乎稍略聳起。這當然也就牽引了她右胸的「肌膚」於是「她」的右乳完全呈露。乳廓的弧形,與傾斜在胸前的右胯「肌膚」的豐腴曲線渾然「吻切」。而「她」的右胯連同她的右臀宛如一顆飽滿的檬檸似的,有意無意地完全擋住了「她」那女性的羞部。「她」的兩臂自然也是下垂著的。左臂向右折過去,小臂輕放在左脛上,手從向左傾斜的右小腿內側探出,搭在左腳踝部。而她的右小臂貼靠著右臀,由臂彎那兒舒緩地垂墜著,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右腳踝部。不過與左手搭在左腳踝部相比,搭的靠上著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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