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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竟然是她!又竟然是為了子卿!我怎麼根本就沒往子卿身上猜想過呢?對於愛或被愛的嫉妒,大概是青年之間最難免也最強烈的嫉妒吧?那一天我算是體會到了它的滋味兒。與它相比,什麼榮譽啦之類的嫉妒,簡直是不值得的了!我在內心裡替自己憤憤不平地叫嚷著——子卿子卿,憑什麼是你小子就不該是我呢?鮑衛紅鮑衛紅,在你心目中,翟子卿他究竟又有哪一點特別傑出的呢?尤其使我感到失落的是,我的回憶開始不斷地向我暗示這樣一點——即使在四五年前,在「三味書屋」的許多個溫馨的夜晚,當我以為她是在用目光迎接「我們」或目送「我們」時,當我以為她是在向「我們」友好地微微一笑時,當我以為她是和「我們」一樣有著彼此結識的願望時,其實那「我們」從不包括我在內,而只不過是子卿一個人罷?這一點像燭光,我的自尊心像蛾子,它引誘我撲飛向它,而我感到我被劇烈地燒燎疼了,翅子被燒燎焦了,掉在它的旁邊半死不活奄奄一息了。

  她為什麼並不是一個很醜的姑娘呢?

  子卿子卿你為什麼不坦白地告訴我她正是為你而調來的呢?

  我在內心裡繼續叫嚷:「從此我不再是翟子卿最好的朋友不再是!因為他連我也隱瞞著像隱瞞一個大傻瓜!……」

  是的,我當時不但嫉妒極了而且憤怒極了。如果子卿他不隱瞞我,如果子卿他像對待一個最值得信賴最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一樣,在我剛回到連隊的幾天裡就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他和她之間的事,起碼在我多次問他時不閃爍其詞地回避我問的話,那麼我當時的嫉妒也許不至於那般強烈。我也不至於覺得自己是被大大地愚弄了似的內心裡還充滿了對他的憤怒……

  然而我對她說的話卻是:「是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仍是子卿最好的朋友……」

  她已蹲下身去在剁著豬菜了。聽了我的話,她手中的刀在案板上停了一下,抬頭看看我,朝我眯著雙眼嫣然一笑。

  我問:「難道子卿他一次也沒向你提到過我也在這個連隊?」

  她低下去的頭,微微搖了搖。

  我也蹲在她對面,一邊幫她把剁好的碎菜收進筐裡,一邊又說:「這個子卿!其實你對他當然不如我對他瞭解,他如今變得非常那個……」

  她輕輕地剁著,頭也不抬地問:「非常哪個?……」

  看得出,儘管她問得似乎心不在焉,其實是很迫切地渴望從我口中獲知些關於子卿的事的。

  我說:「他老吃臭豆腐!」

  她說:「這也算不得什麼不好。『鬥私批修』的時候,老職工們不是總說那麼一句話嗎?——臭豆腐聞起來臭吃起來香。我小時候也愛吃呢!」

  我說:「可誰也沒他那麼個吃法的!」

  她問:「他怎麼個吃法?」

  我說:「他是為了省錢!三年來,小賣部每年購進一罎子臭豆腐,幾乎全是叫他買去吃了!大家都因此而有點瞧不起他!……」

  有機會能對她說子卿幾句壞話,進而達到貶低子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之目的,我覺得特別快感。同時也覺得自己很卑鄙。可是當時我寧願自己更卑鄙點兒。

  她手中的刀又在案板上停了一下,沉思地說:「我瞭解他家很窮,他從小受了很多苦。所以他省吃儉用我是能理解的。別人因此就瞧不起他,是別人們不好。可老吃臭豆腐一個人的胃也受不了,長期下去會得胃病的。是不?……」

  我只有附和地說:「是啊是啊!」

  她終於抬起頭來,注視著我,用請求的口吻對我說:「你能不能替我勸勸他?既然你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想他一定會聽你的開導……」

  我說:「能!能!我當然有這個義務。他也當然會聽我的開導!……」

  我不但覺得自己很卑鄙,而且覺得自己很虛偽了。卑鄙加虛偽,竟使我的心理稍稍平衡了些。

  「你接著說。」

  「他還跟別的知青打架!」

  「真的?」

  「真的。」

  「那可不好。」

  「當然不好!」

  「為什麼?」

  「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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