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曉聲 > 紅色驚悸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一二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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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人家那不是更高級的進口馬桶。 趁著物業管理所負責人沒板起臉炒他,他明智地主動辭職了。 哥哥為此又訓了他一頓。 而嫂子整天不給他好臉色看了。 忽一日省城有家房地產公司的老總親自來訪他,問他每月給他一千二百元他去不去。 這工資數他是滿意的,便問讓他去幹什麼。 對方說給他個副經理當當。 由於當物業管理員已經多少培養起了點兒自知之明,對現在的面孔也多少有所領教了,他不敢爽快答應。 「我……職位太高了,肯定當不好啊!」 他寄人籬下,英雄氣短起來。 對方說不高,但也不能更高了。說要是招個一般員工,大學畢業生都隨便挑,還不找他了呢! 「那,讓我管哪些事啊?」 「什麼事兒也不用你管。我們公司客人多。來了客人,你唯一的工作是陪飯局……」 「可我,酒量不行啊。要行起來,那也得練。」 「不用你陪酒。我一介紹:『這位是我們副經理,三十幾年前被雪崩埋在岷山的紅衛兵長征隊隊員,現在又活了,而且活得很健康!』客人們當然就對你好奇是吧?於是呢,你就講你的傳奇經歷。講得越離譜越好……」 「就像編童話故事?」 「不,那不行。童話是講給孩子聽的。要像編科幻故事!」 「可我……這方面想像力恐怕也不行……」 「沒關係,我們會有人替你編。你沒事兒背熟就行!我們需要的是你這個人的傳奇色彩。你這個人的傳奇色彩,會使我們公司具有浪漫色彩。沖這點,每月給你開一千二,你不虧,我們也值。幹不幹?……一千五也行!」 「如果您真有誠意,那就一千五。」 「好!我是個痛快人,一千五定了!」 正所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實乃天不絕人,人無絕境。 幾天後李建國就到省城當副經理去了。那老總派了自己的專車和秘書——一輛黑色「大奔」和一位漂亮女郎前來接他。 他從哥哥家走得趾高氣揚,躊躇滿志,一臉春風得意。 結果使他的哥哥嫂子對他刮目相看,雙雙跟出家門,追在車後喊:「電話!電話!你沒留下電話!」 現在,就是我在寫到他這會兒,他也許又在講——不,背他怎麼怎麼死而復生的傳奇了。據說他已經「練」出了三四兩不醉的酒量了。而且少年發福,已有些大腹便便了。他老闆「文革」中當過紅衛兵頭頭,也算是與他有種特殊的「血緣」關係吧!他老闆一直對他挺好,拿他當個乾兒子似的。還信任地分給了他一份陪飯以外的職權——監督公司裡那些年輕的女員工們的考勤情況,捎帶留心她們背後是否說老闆的壞話,並定期向老闆彙報…… 趙衛東受聘於某市一家小報當記者。 儘管他花三百元買了一份大學新聞系畢業的假文憑,報社還是要求他送一篇文章去,看看他的文筆怎麼樣。 他送去了三篇,都是用詞兇猛,意欲置人於死地而後快的「大批判」式文章。 他對那種文風駕輕就熟,寫來全不費功夫。 一批孔子的名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三人行」怎麼會「必有我師」,還「焉」呢? 「三人行」一個是逃犯一個是賊第三個是小人的情況,大千世界裡沒少發生過嘛! 在此種情況下,談得上什麼是「善」什麼又是「不善」呢! 相互所「擇」所「改」,不過是奸惡之間的伎倆傳授罷了! 引開去,兜回來,句句不離批判宗旨,洋洋灑灑寫了五千餘字。 經他那麼一批,不但孔子的那一句話荒謬絕倫,而且孔子本人也簡直滿腹糟糠,仿佛沒留下過一句哪怕稍微正確點兒的話了。 二批老子關於牙齒和舌的比喻——什麼柔軟的必長存於堅硬的?胡說八道啊!如此愚蠢無知的言論,也配中國人代代相傳嗎?誰見過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前的人的舌?但是古人的骨頭卻一次次被挖掘出來了!還有古人的牙齒!再者說了,長存與否只不過是評價事物的標準之一,更重要的是看現實作用。倘誰被綁票了,他是靠舌舔開捆他的繩索呢,還是靠牙咬開?冷嘲熱諷尖酸刻薄加上惡狠狠的辱駡——於是老子在其筆下也只不過是中國思想史中濫竽充數的「老混混」了…… 這一篇也洋洋灑灑地寫了五千餘字。 三批孟子的「溫故而知新」。 「故就是故,新就是新。新故了以後才是故,故方新時不謂故。否則『陳糠爛穀子』就不是該揚棄之物了。否則『老生常談』這句話就沒有形容的意義了。溫故就一定能知新嗎?數學家重新演算小學生的算術題,哪怕演算一輩子,又能有什麼進步?『溫故而知新』是反動的邏輯!反動就反動在——實際上阻撓著人的求新願望!在『改革開放』的今天,是一塊精神上的絆腳石!我們必須搬開絆腳石,必須將反動的『溫故而知新』論批倒、批透、批臭!再踏上千萬隻腳,叫孟子永世不得翻身!」 主編看罷他的三篇文章,拍案贊曰:「好!妙!」 有人持異議,說這等文風,成問題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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