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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喬博士說:「別替他擔什麼心。他哪兒也沒出血。他臉上是肖冬雲唇上出的血。」

  「那……怎麼會弄到他臉上了呢?」李建國哪裡忍得住不再問啊!

  護士直起腰,也沒好氣地說:「要明白你就去問你那女紅衛兵戰友!幸虧你們各個房間裡還有三十幾年前的瓷杯,要是一個房間發你們一袋紙杯,你那女紅衛兵戰友就……」

  喬博士制止道:「別說那麼多了。你快去照我的吩咐做——找一個帶吸管兒的飲料瓶,灌一瓶涼開水,要對蜜。蜜有鎮靜作用。再搗碎一片安眠藥放在瓶裡……」

  護士捧著杯片離去後,從肖冬雲的房間又傳來她的哭聲。李建國像出生後即將第一次打針的小孩子聽到另一個小孩子在注射室裡哭,一副屏息斂氣而又大災臨頭般的古怪模樣。他對肖冬雲的哭聲應該說早就習以為常了。按照三十幾年前的中國好女孩兒的標準來要求,肖冬雲被父母培養得幾乎近于完美。父母希望她是一個榜樣,處處值得她的妹妹學習。所以她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每情願或不情願地委曲求全。而這也就使她的幾乎近于完美同時有了愛哭鼻子抹淚的缺陷。長征路上她沒少哭過。妹妹腳上起了泡她哭;李建國走累了尋開心惡作劇她哭;被毛蟲或其他沒見過的蟲子嚇著了也哭;內心裡不同意趙衛東的什麼主張,表面上又得堅定不移地支持以維護他的隊長權威,她還背地裡哭過。倘事實證明趙衛東是對的,她會因自己的表裡不一而慚愧得哭;倘事實證明趙衛東錯了,她會因他的權威受損而替他慚愧得哭……但這一次肖冬雲的哭聲那麼的不同以往。以往她從沒大聲哭過。正如她無論在多麼饑餓的情況下,吃東西從不發出嘬嘴咂舌之音。當著人的面眼圈一紅,一扭身,雙手一捂臉,發出極輕微的幾聲抽泣,最嚴重再連帶著跺兩下腳,那就算是哭了;背著人,也不過是蹲在什麼牆角旮旯,雙膝並聳,兩隻手臂橫擔膝上,額抵手臂,忍住沒忍住地嗚嗚兩聲罷了。這一次她的哭聲很響。聽來那是一種完全超出了她自製極限的哭。一種蒙受了奇恥大辱的哭。一種對某事物的理想態度遭到徹底摧毀的哭。總之她的哭聲使李建國極度不安。他想,即使喬博士或「老院長」明確又冷漠地告訴她,她最長再活幾天,她也不會如此大聲地慟哭啊!她這麼哭就根本不是她肖冬雲了啊!

  李建國看看喬博士,看看「老院長」——二人都陰沉著臉躲避他的目光,他似乎猜到了在肖冬雲和趙衛東之間發生的是一件性質很醜的事,又似乎實難理解為什麼竟會導致一個大哭一個昏著的難堪局面……

  他想,你們倆是雙方有意的一對兒嘛!當我李建國雙眼厚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嗎?我心裡早有數了!可你們雙方有意的一對兒,為什麼會把關係搞到這種地步?!趙衛東趙衛東,肖冬雲她是為你好來勸你打針的呀!正是你倆和解進而相互溫存的機會呀!我李建國一直尋找機會也能對肖冬梅溫存一番都沒尋找到呀!你可究竟是怎麼糟蹋了你的大好機會的呢?你趙衛東明明比我李建國更善於籠絡女孩子的心嘛!

  他一轉身沖出趙衛東的房間,直奔肖冬雲的房間而去……

  他決心打破沙鍋問到底……

  護士沒將杯片撿盡。當喬博士彎下腰仔細地撿那些碎小的瓷片時,「老院長」以鬧情緒的語氣問:「你還怕紮了他的腳嗎?」

  喬博士二指捏起他所發現的又一瓷片,放在另一隻手的手心,抬頭看著「老院長」說:「萬一他晚上赤腳下地,紮了腳總歸是不好的。」

  「老院長」哼一聲,又道:「別撿了。他不是幼兒,我們也不是托兒所的阿姨!」

  喬博士直起腰笑笑,不再說什麼。他從白大褂兜裡掏出一片紙,默默將一手心瓷片包了,丟入紙簍。

  「老院長」幾個字一頓地說:「我認為,就此事,我們有很大的必要,開一次會。討論討論,和反省反省,我們對他們,尤其這個趙衛東的一味兒遷就,是否,正確。」

  喬博士沉吟了幾秒鐘,又淡淡一笑,同意地說:「那就開一次吧。」

  「老院長」仿佛單等著他能這麼說。一聽他說完,轉身便走。

  喬博士補充道:「討論討論倒也未嘗不可。但是我覺得,我們也沒太多值得反省的地方……」

  「老院長」站住在門前,轉臉看他,一臉難以掩飾的慍怒和對博士的話心存異議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也別把會議氣氛搞得過於嚴峻罷了……」

  喬博士帶有重申意味地解釋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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