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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喬博士拉開窗簾後,並沒立刻離開窗口,他轉身背對窗口,將一隻臂肘平放窗臺上,站那兒了。

  他從那個角度斜望著趙衛東,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想不到拉窗簾的聲音會使你受驚……」

  「誹謗!誣衊!攻擊!我根本沒受驚!」趙衛東霍地站了起來,向喬博士投射出惡狠狠的目光。他衣領的搭鉤還是未分開,他那只手卻仍扯著衣領。

  喬博士臉上的表情基本沒什麼變化,只不過雙眉微蹙了一下。他一聲不吭地將目光向窗外瞥去……

  「老院長」低聲說:「諸位,請原諒,我得吸支煙……」

  說罷,自己批准自己地掏出了煙盒……

  李建國的目光始終在望著投影屏幕……

  肖冬雲的手也始終捂臉,冷似的,雙肩一陣陣顫抖。

  李建國忽然將目光從投影屏幕上收回,一躍而起。好像投影屏幕上出現了只有他一個人才看得見的文字,對他產生了某種啟發,使他頭腦裡有了什麼高明的想法。他昂首挺胸走到房間正中,橫叉雙腿,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騎馬蹲襠式。接著,一路路一套套地打起拳來。一忽兒是猴拳,一忽兒是醉拳,一忽兒是從武打片學的花拳繡腿,並不時從丹田吼出「嗨」、「嗨」之聲。除了肖冬雲,喬博士、「老院長」和趙衛東,都驚詫不已地看他。

  他賣弄得興起,乾脆一邊擊拳掃腿,一邊脫了上衣和背心,裸脊獻藝。亢奮之際,大翻筋斗。他是自幼學過武術的,自忖三位「看家」都沒長著內行的眼,煞是來勁兒,舞舞紮紮的賣弄得還挺唬人,也確實使三位看家眼花繚亂。

  他收了拳腳之後,又像一位健美冠軍,一手叉腰,一臂彎曲,凸起了一塊大臂上的肌肉,自個兒瞧著,高聲問:「博士,看見了嗎?」

  喬博士不動聲色地回答:「看見了。」

  「那是什麼?」

  「那是……」

  「怎麼樣?」

  「挺結實的一塊……」

  李建國得意地笑了,垂下手臂,坐到沙發上,也不穿衣服,盯著喬博士繼續問:「博士,您剛才講了那麼半天,在下卻還有不明白處。斗膽向博士討教了——我這麼棒的身子骨,究竟有什麼神秘的東西,明天後天就會索了我命去?嗯?」

  他一臉的不以為然。尤其最後的一聲「嗯」,流露出大的不信任和大的嘲諷。

  喬博士和「老院長」對視起來。「老院長」搖頭,喬博士猶猶豫豫地欲言又止。

  「博士,您倒是賜教呀,我這廂洗耳恭聽呢!」

  趙衛東這時冷冷地說:「我的戰友,代表著我。」

  「既然如此,那我也沒什麼必要顧慮重重了。我認為,神秘的東西是存在著的。一切尚未被科學所認知的事物,對人都是具有不同程度的神秘性的。現在,我首先要反問兩位紅衛兵先生一句——你們是否仍懷疑你們確曾是死亡人,而且死亡了三十餘年?如果你們仍懷疑著,我的回答就沒有前提意義了。」喬博士不管「老院長」的眼色和暗做的手勢,決定直言不諱了。

  李建國和趙衛東也對視了一眼。對於自己們確曾是死亡人,而且已死亡了三十餘年這一點,他們心裡都不再懷疑了。也可以說不得不暗自承認那分明的是一個事實了。他們能夠這樣,歸功於喬博士。此前他們心理上是特別難以接受這一點的。因為這一點顯然對普遍的人性構成莫大的壓力。誰願意相信自己死亡了三十餘年又活轉來了呢?這太容易使人覺得自己很詭異了。但喬博士剛才在黑暗中的解說,以及這座城市對他們造成的種種認知方面的衝擊,使他們開始循著一種比較合乎邏輯的思路分析和判斷自身了。儘管承認那事實幾乎等於承認自己是「出土文物」,非常的失落、不知所措而又萬般無奈……

  趙衛東正襟危坐,目不旁視,尊嚴感特別強烈地說:「我們不懷疑又怎樣?」

  喬博士仍不動聲色地說:「你們不懷疑了我很欣慰。證明我剛才沒白白浪費我的和你們的時間。現在,我有前提回答你們的問題了——近半個世紀以來,世界各國都有一些科學家,希望成功地進行生命冷凍的試驗。冷凍器官,冷凍細胞,冷凍精子,這些問題科學家們都已解決了。但冷凍活人的試驗,全世界還沒有一位科學家敢進行的。雖然有願將生命當試驗品的自告奮勇者,但科學的原則是不能拿生命冒險。人體在冷凍過程中,依然會受到體內體外的細菌的危害。某些危害人體的細菌,具有極強的耐寒力,在零下二百多度的冷凍情況之下,能依然活躍。此情況之下人體的一切免疫力都喪失了,於是人類反而成了那些細菌侵食和繁殖的天堂……」

  趙衛東和李建國乜斜著喬博士,兩人都是一副聽歪道邪說的表情,仿佛心不在焉,左耳聽,右耳冒。其實,各自都在全神貫注地聽著,並且反復咀嚼著喬博士的每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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