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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他報案?那不會的!他怎麼說?」

  「那……這件事兒就這麼算了?」

  「也只能就這麼算了……張揚出去對我有什麼好?」

  「可也是……那你們以後不定在哪種場合又見著了,你拿他怎麼辦?」

  「我能拿他怎麼辦呢?他如果裝得還是個正人君子似的,我也只有裝得還和他是朋友唄……」

  「太便宜他了!」

  「他也沒能得逞。再說你那一鞋跟也夠他記住一陣子教訓的。」

  「姐」坐起身說餓了。

  她說她也餓了。

  於是「姐」妹倆各自吃了兩片麵包,喝了一杯奶。

  之後,「姐」說她還困,肖冬梅同樣覺得沒睡夠。發生了剛才的一番驚險,分明的,二人的神經都很需要充分的休息。

  「姐」說她不願還睡自己的床了。說覺得自己那床那臥室以及臥室裡的空氣,已被那王八蛋男人污染了,得徹底消一番毒心理上才不覺髒……

  於是「姐」也到她的房間去睡。她的房間有兩張單人床,是為了方便客人偶爾留宿才設的。二人重新躺下以後,相互沒說幾句話,又都睡著了。

  驚魂甫定後入睡的肖冬梅,竟沒再做什麼噩夢。她睡得很沉,甚至打了幾聲輕微的鼾。

  當她再次醒來,已快十一點了。倘不是「姐」將她弄醒了,她也許會晝夜顛倒地一直睡到下午。「姐」不知何時到了她的床上。是「姐」將她擠醒的……

  她雖醒了,卻不睜開眼睛,渾身懶倦地問:「姐幾點了?」「姐」小聲說:「你既不必上學,也不必上班,問幾點了幹什麼?」

  她又問:「姐你不睡了呀?」

  「姐」說:「我睡夠了。」「姐」的一隻手臂摟在她腰間,「姐」還企圖將另一隻手臂從她頸下伸過去……

  她說:「姐你別鬧我。我還困著呢。睡懶覺真好!」

  她說著,朝牆那一邊翻過身去……

  「姐」說:「那你就繼續睡……」

  但「姐」的一隻手臂,又從後摟在她腰間了。這一種合睡一床的親昵,乃是她所習慣的。因為自幼她和親姐姐就同睡一個房間。颳風下雨打雷的夜裡,她一旦害怕起來,便會要求姐姐睡到她的床上去。是初中生以後,關了燈,姐妹倆常說一會兒話。無非各自班裡師生之間的關係,或對各自班裡某些男女同學的看法。有時各自都說得欲罷不能,姐姐便會擠到她的床上來。或者,姐姐在自己的床上讀一部什麼小說給她聽,她聽得有興,也會擠到姐姐的床上去。姐妹倆在一張床上合睡至天明不但是常事,而且姐姐的手臂,也每從後摟在她腰間,就像這會兒這一位「姐」的手臂從後摟在她腰間一樣……

  這一種親昵既是她所習慣的,甚至也是她所自幼願意接受的,會使她心底產生被愛的愉快……

  是的,她正是懷著這一種被愛的愉快,往又懶倦又舒服的綿綿睡意裡遊……

  然而「姐」的手臂並不像親姐姐的手臂那麼安安分分地摟在她腰間。「姐」的手開始撫摸她的身子。起初是從她的肩頭順著她的臂撫摸下去。「姐」的手心那麼細潤,輕輕地一遍一遍地撫摸在她身上,使她覺得自己接近著享受……

  她任之由之,又快睡著了。

  然而「姐」的手也不止於應該有限制的撫摸,竟開始冒犯她的腿了……

  這在她心底引起了不想明說的反感,因為她那會兒實在是又困極了。

  「姐你別鬧嘛,讓我再好好睡一覺……」

  「姐」一扳她肩,她由側臥而仰臥著了。「姐」順勢伏在她身上了……

  「姐」俯視著她的臉說:「寶貝兒,我喜歡你。」

  她說:「這我明白。我也喜歡你呀姐。」

  「姐」親她腦門兒,她一動未動,任之由之。

  「姐」又想親她嘴,她的頭在枕上左躲右躲,沒讓「姐」達到目的。

  「姐」笑了……

  她也笑了。但她的眉已同時皺起……

  「姐」說:「你太可愛了。真的。我越來越覺得你可愛……」

  她說:「姐,別胡鬧了,行行好讓我睡吧!」她的話已帶著請求的意味兒了……

  然而「姐」卻不肯「行好」。

  「姐」的身子往下一縮,將頭縮到了她胸脯那兒。她胸前戴的是「姐」給她的乳罩。「姐」一扯,她的兩隻白白的乳房暴露出來了。乳罩勒在它們下面,使它們看去是更豐滿更聳挺了……

  「姐你幹什麼呀?!」

  她臉紅得都快滲出血了。而她周身的血由於害羞都快沸騰了——她本能地用雙手護她的乳房……

  「姐」的雙手各抓住了她的一隻手。分明的,「姐」企圖制服她的雙手,就像那王八蛋男人企圖制服「姐」的雙手。也分明的,「姐」企圖制服她的雙手,為的是要親吻她的乳房……

  這位「姐」是怎麼了?!

  接下去這位「姐」還會對自己如何?!

  「討厭!」

  她由害羞而憤怒了。那是一種被侵犯時的本能。倘對方是男人,那麼它體現為驚恐。倘對方是女人,才體現為憤怒。

  她蜷收雙腿,正如武俠小說裡寫的那樣,「兔子蹬鷹」似的,運足氣力,一下子將「姐」蹬到了地上……

  她只聽到了「姐」落地時發出的跌聲,沒聽到「姐」叫。這使她的心一提——怎麼沒叫呢?那王八蛋男人臉朝下趴在地上的情形立刻浮現眼前,可別剛剛虛驚一場,接著又面臨樁嚴峻事件呀!何必用那麼大的勁兒一蹬呢?於是大大地失悔和不安起來。微微睜開一隻眼朝床下瞥,見「姐」坐在離床三米遠處,上身後仰,雙臂撐地,一條腿斜伸著,另一條腿高高地蹺著,仿佛才做完不及格的翻滾動作……

  「姐」亦窘亦怔地望著她……

  她覺好氣又好笑,索性不予理睬,複面朝牆側過身去……

  突然門鈴響了。響得有節奏,卻持續不斷,響兩秒,停一秒,再響……

  「姐」一聲不吭地起身離開了臥室……

  片刻,「姐」又回到了床邊,捅她:「是公安局的!」

  「公安局」三字使她如被電擊,全身一激靈,猛地坐起……

  「騙人!」

  「不騙你。我從『貓眼』看了,確實是公安局的……」

  「你不是說他不會去報案嗎?」

  「我怎麼知道那麼……反正公安局的已經在門外了,還不快穿衣服!」

  說話間,門鈴一直在響。

  「姐」高叫:「等會兒!」也轉身找衣服穿去了……

  待兩個都穿好衣服,「姐」表情異常鄭重地說:「別忘了我叮囑過你的話!」

  開了門,門外果然站著三名公安人員,為首的一名問「姐」:

  「姓胡?叫胡雪玫?」

  「姐」默默點頭。

  對方望著肖冬梅又問「姐」:「她是誰?」

  「姐」低聲回答:「我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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