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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原來是這樣……我不是向你保證過了嗎?——我已經求人四處去找了呀!又不是三個孩子,有什麼可擔心的呢?說不定他們這會兒也在哪兒享受人生呢……」

  「可他們身上都沒有多少錢……」

  「那也許他們都會碰到像我這樣的好心人啊!比如你親姐姐碰到了一位好心的大哥,而你那兩位紅衛兵戰友分別碰到了兩位像我這樣的好心的姐……」

  「姐」的雙唇不銜著她的耳垂兒了。「姐」輕輕一摟,她的頭便又靠向「姐」的懷裡。「姐」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又親一下……

  「一想到你親姐姐,就好像我這位姐與你毫不相干了似的,多傷我心呀!我再向你保證一次,他們誰都出不了什麼事兒的。也許明後天我求的人就會有確切的消息通告我們的。來,喝一小口酒,興奮興奮心情……」

  「姐」的手摟住著她的頭,不由她不順從地張開嘴。可剛一張開嘴,壞了,「姐」趁勢將半杯洋酒全灌入她口中了,而且被她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全吞飲了……

  「姐」放下高腳杯,也放開她的頭,又用牙籤紮起瓜片送入她口中……

  幽幽的燭光下,看不清那一種洋酒是什麼顏色的。只覺得從喉到胃一陣灼熱,苦澀麻辣不堪受用。也沒看清「姐」送入她口中的是什麼瓜片兒。幸而口中有了那一片瓜片,她才沒發出上了一大當的憤怒的尖叫……

  「姐」卻計逞意得地笑著,笑得狡黠又快感,甚至可以說笑得那麼的壞……

  胡雪玫一直不信肖冬梅這個可愛而又來路不明的女孩兒有什麼親姐姐,當然更不信她還有兩名紅衛兵戰友了。她始終認為肖冬梅神經有點兒毛病。她認為那該是錯亂妄想型一類的毛病。她對精神病人並不嫌棄。她唯一的哥哥就患過二十幾年的錯亂妄想型精神病。清醒時與常人無異。一犯病就說自己是外星人,期待著有飛碟來接他離開地球。他有一天早晨沖著彤紅的旭日縱身迎去,結果掉下六層樓的陽臺摔死了。她很愛她的哥哥。她對一切的精神病人深懷同情。對肖冬梅自然也是。多純多可愛的女孩兒啊!倘神經沒有毛病,這女孩兒將來的人生中會註定了多少和怎樣的種種幸運及幸福呢?她也自信有相當豐富的與錯亂妄想型精神病人相處的經驗。她說已經委託人替肖冬梅去尋找親姐姐和兩名紅衛兵戰友了,那完全是搪塞。她很自信的經驗之一便是——無論精神有毛病的人錯亂於哪一方面,都應好言好語地順著他們的病態思維給他們以病態的希望。她認為錯亂妄想型精神病人,尤其女性精神病人,尤其肖冬梅這麼溫順可愛的精神病女孩兒,是斷不會強烈地立即地要求自己的妄想兌現了的。正如一切精神病人不可能具有正確地主張自己權利的意識。順水推舟的搪塞話語往往會岔開他們的錯亂妄想,也往往會使他們的錯亂妄想轉移開去……

  而肖冬梅對胡雪玫這位「姐」卻是很信賴的。在不到二十四小時裡,不,現在應該說,在二十四小時多一點兒的時間裡,她是越來越信賴此「姐」了。她當然是一個有頭腦的初中女生。以她的聰明,左思右想,那也還是猜測不到「姐」有什麼必要既收留了她,還騙她。「姐」對自己多好多大方啊!那麼,「姐」反復地一再地說了已求人替自己去尋找親姐姐和兩名紅衛兵戰友了,幹嗎非不相信非懷疑不可呢?不但不應該懷疑,也不應該太著急呀!著急有什麼用呢?不是著急就能一下子遂了自己願的事兒啊。也許真會像「姐」說的,自己的親姐姐和兩名紅衛兵戰友,分別都遇到了「姐」一樣的好心人,正被帶領著,在這座城市的別的什麼地方「刷夜」吧?凡事為什麼不可以朝好的方面多想想而偏要朝壞的方面想呢?……

  於是紅衛兵肖冬梅的情緒不那麼黯然了。

  「刷夜」多快樂呀!

  吃著、喝著、聽著、看著,而且還有一位「姐」呵護於旁!最主要的,兜裡一分錢都沒有也沒關係。「姐」付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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