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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三十四年後的今天,肖冬梅的同齡女孩兒們也會這麼想嗎?

  抑或一切女人都難免地會本能地這麼想?

  倘確乎是她們的本能意識,她們又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種本能意識呢?

  我……我怎麼會和一個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紅衛兵肖冬梅是先自萬分驚恐地這麼想的。

  總之她斯時斯刻不是這麼想的——我和哪一個女人睡在同一張床上?

  如果這麼想,不是就大可不必萬分驚恐了嗎?

  也不是這麼想的——我和誰睡在同一張床上?

  這樣想太是孩子的想法。孩子只要覺得一覺睡得好,不在乎究竟是和男人同床還是和女人同床。也不是男人的想法。男人無非和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或者和女人睡在同一張床上,無論熟悉的或陌生的,兩種情況都不至於使男人萬分驚恐……

  但是紅衛兵肖冬梅很快就憑自己的身體感覺到——摟在自己腰那兒的手臂,以及侵犯入自己棉線被之下的身體,似乎不太像一個男人的手臂男人的身體。那手臂分明的對她自己的身體並無任何企圖,而且絲毫也沒有攻擊性。它是多麼的溫柔啊!它只不過輕輕摟在她腰那兒。除了證明著一種親密的甚至可以形容為親愛的關係,根本不再值得作另外的懷疑。那緊貼著自己後背的胸脯和身體也是多麼的溫柔啊!那胸脯多麼的富有彈性啊!那高聳的肌膚之下所蘊生著的彈性,難道不是一對豐滿的乳房才有的嗎?

  那麼,我不是和一個男人同睡在一張床上,而是和一個女人同睡在一張床上了?——她對此點一經確定無疑,心中的萬分驚恐頓時一掃而光。全身仿佛凝固了的血液,也似乎刷地恢復了正常循環。

  這個女人是誰呢?

  她的頭在枕上緩緩地緩緩地朝後側轉,同時睜開了雙眼。她看到的那張既陌生又眼熟的女人的臉,一下子激活了她的記憶,昨晚是怎樣來到這裡的以及在步行街上的遭遇,全都清清楚楚地想起來了。多麼值得慶倖的昨晚啊!多麼好心的「大姐」啊!慶倖加感激,使身旁這個昨晚以前還根本不曾見過的女人的臉,在她看來不但是那麼的眼熟,而且那麼的可親。

  「大姐」也微微睜開了眼睛。手臂卻仍摟在她腰那兒,身體仍緊貼著她的身體。她非但心內驚恐一掃而過,而且覺得,被「大姐」的手臂那麼溫柔地摟著,與「大姐」身體緊貼著身體的那種感覺,竟是非常受用非常愜意的了。

  「大姐」小聲說:「嗨哎……」

  那是她從未聽過的一種表達親熱的中國語言。她只聽到過人們互相說「嗨」或者「哎」,真的從未聽過有人將這兩個字連起來說,並且將「哎」字拖成若有若無的滑音。

  「大姐」將「嗨哎」兩個字小聲說得很好聽,很悅耳。

  肖冬梅便也學著說:「嗨哎……」

  說得也很好聽,也很悅耳。

  「寶貝兒,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肖冬梅。小月肖。冬天的冬。梅花的梅。」

  「很有性格的名字!」

  「大姐,你呢?」

  「胡雪玫。古月胡。霜雪的雪。玫瑰的玫。」

  「還是大姐的名字好。有詩意。」

  「你可真會討人喜歡!」

  胡雪玫摟在她腰那兒的手臂朝上一移,放在了她肩頭,接著輕輕一扳——肖冬梅領會了她的意思,順勢翻身,於是她們胸貼胸,面對面了。

  胡雪玫放在她肩頭的那只手,像一隻蚌的柔軟而細潤的「舌」,滑過她的頸子,將她耳邊的頭髮朝後攏了攏,隨後撫摸在她臉頰上了。

  「寶貝兒,你知道嗎?你很漂亮呢!」

  「大姐,你更是個美人兒!」

  胡雪玫微笑了:「說你會討人喜歡,你就越是專撿我愛聽的話說,誰教會你這些小伎倆的?」

  「大姐,我可不是想故意討好你!」

  肖冬梅臉紅了。

  「得了,別解釋了。你臉紅什麼呢?我收留了你,還把你當成一個小妹妹對待,你用話討好我幾句也是應該的。何況我這人愛聽別人說討好我的話兒……」——胡雪玫親了她一下,又說:「從姓名看,咱倆可能還真有點兒姐妹緣。我的姓字有個月,你的姓字也有個月;我的名裡有雪字,你的名裡有冬字;梅花嘛,又是我特別喜歡的花兒……」

  肖冬梅很乖地用自己的臉頰偎著胡雪玫的手,眨著眼問:

  「那你當初起名時為什麼不選用梅花的梅呢?」

  「名字是一生下來父母給起的,我有什麼辦法!」

  「那大姐就把玫瑰的玫也改成梅花的梅吧!雪梅,冬梅,聽來不更是姐妹了嗎?」

  紅衛兵肖冬梅,的確是在有意識地討好著身旁這個叫胡雪玫的美麗的女人。因為她的確有此動機,所以胡雪玫說她故意討好時,她才倏地臉紅了。但是她的動機並不怎麼卑鄙。無非是企圖為了她和姐姐和兩名紅衛兵,依靠住一個可以信賴的人的幫助。

  「寶貝兒,那是件挺麻煩的事兒呀!」

  胡雪玫又親了她一下。

  「大姐,我對你有個請求。」

  「說。」

  「別再叫我「寶貝兒」了行嗎?我不是已經告訴你我的名字了嘛!」

  「行,寶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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