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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10

  我和鐘老正在百無聊賴地看著CNN關於科索沃戰局的報導,我們都不懂英語,只能憑畫面來判斷。正看著,鐘老輕輕笑起來。我也聽見隔壁房間王海王鳳他倆混合著發出的喘息呻吟聲,接下來又聽見了臥榻的聲音。是從葉老師和小周的房間裡傳過來的。鐘老歎息說,今晚男男女女都瘋了。稍晚一點,小周在大堂裡打來電話,說胡虎約她到海邊散步,她要我跟在後面,以防萬一。

  我也給孔雀打電話,約她到外面走走。

  我同胡虎在電梯裡碰上了。他毫不客氣地警告我,別壞了道上的規矩。我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沙子的男人。胡虎想必聽說過沙子,他沖著我愣了好久。電梯一停,進來一個身穿迷彩服的美國大兵,在他懷裡,一個妖嬈的泰國女人正吃吃地笑個不停。

  美國大兵和泰國女人後面是胡虎和小周,再往後是我和孔雀,我們都去了海灘。然而,我們只走了約十分鐘就逃離此地。美國大兵和那泰國女人竟然要在海灘上苟合。回到馬路邊,孔雀依然不反對我們跟在胡虎和小周後面行走。

  孔雀說,欠你的那次夜遊湄南河這下我可抵消了。

  我告訴孔雀,我已經知道她到清邁去是在走私寶石。孔雀沒有否認,她說她從一見到我就覺得我是一個可以充分信賴的人。她也明白我對她有好感,可這是不實際的,因為我是不可能完全容忍像她這樣的女人。我問她哪來的資金做這種生意。孔雀要我別問,她不會說的。她拿我作譬喻,說我同樣不會對她說出是誰出錢讓我來旅遊的。

  孔雀說,看見小周對你那麼好,我心裡也很難過,但是除此以外,我什麼都不會做。幹我這一行的,見得太多了。在二十五歲以前,我得掙回一百萬,否則,幸福就只能是一隻花瓶一樣的擺設。

  「一百萬」讓我嚇了一跳。

  胡虎突然轉身向我走來。你為什麼老跟著我們?他說。

  我說,我正要問你為什麼老擋我的路哩!

  那邊,小周小跑著進了酒店門前的那條小街。胡虎攔住我,讓孔雀跟上去。胡虎毫不含糊地向我坦言,他同小周除了沒領結婚證以外,什麼都幹過,如果想生孩子的話,現在兒子已經會笑了。他還說,小周的肚臍眼下面有兩顆黑痣。我沒有揪住胡虎的領口,只是輕蔑地說了兩個字:噁心。

  就在這時,一輛敞篷吉普車從身邊疾駛而過。徐科長和屁屁蔡坐在車上,轉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我對胡虎說,你們這種人,只配洗帝王浴,看成人秀!我揚長而去,沒走多遠,就聽見有女人用不太純正的中國話說,先生別這麼寂寞清高好不好。我扭頭往回看,只見胡虎被一個女人纏住。

  胡虎後來的情形如何,我並不知道。

  我在房間門口碰見鐘老。鐘老朝我笑而不語。我進門後才發現小周坐在我的床上。我將鐘老喚進來,又到萬組長他們那裡借來撲克牌,三個人也玩起了「鬥地主」。

  隔壁仍有那種讓人耳熱心跳的聲音傳來。鐘老在出錯一張牌後,忍不住說,葉老師像頭母牛,可王鳳病成這樣,怎麼吃得消。

  小周問王鳳的情況,鐘老脫口告訴她王鳳患了腎癌。

  小周扔下手中的撲克牌一個人怔了一陣,又將撲克牌撿起來。

  淩晨兩點,樓下傳來一陣淒厲的狗叫。我們扔下撲克牌到陽臺上觀望,看見穿著制服的酒店侍應生怎麼也攆不開那只黑狗。黑狗退後幾步,又沖上來,沖著王海王鳳的窗口吠叫。好不容易狗叫聲沒有了,又傳來王鳳夢中驚恐的尖叫。小周毫不猶豫地偎到我的懷裡。我沒有抱緊她,相反,還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身子。

  回到屋裡,小周將撲克牌一拂,不玩了,沒意思,她說。我以為她會談起王鳳,女人一向無法不理睬紅顏薄命的話題,哪怕像葉老師這樣貌似巾幗英雄的人,也經受不了命運的錯位。小周卻說,剛才胡虎對你說什麼了?

  我說,虎嘛,肯定比人凶。

  你怎麼不將虎當成畜牲?他不會說我好話的!小周說。他生氣了,向我下最後通牒,要我在回香港時答應他。小周補充一句後,緊緊盯住我。

  這人是不是變態?我說。

  別以為就你自己正經!小周朝我發洩了一句。她這樣說只是對我的回應沒有達到她預想與希望的那樣而生氣,並不是替胡虎辯解。

  鐘老在一旁說,小周的手指這麼好看,是該戴上訂婚戒指了。再好的女人也不完美,楊仁你要記住我的話。小周你也別怕,那個胡虎最多只是紙老虎。

  小周說,不,他可以一口吃掉我們酒店。

  我說,酒店是何總的,你怕什麼?

  小周說,何總對我有救命之恩。她臉上掠過一絲憂鬱。

  小周又一次睡在我們房間裡。

  鐘老睡不著,天亮後,兩邊隔壁又先後傳出一些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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