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我們香港見 | 上頁 下頁 | |
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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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孔雀的手臂沒有小周的手臂美。 孔雀的腰肢沒有白珊的腰肢性感。 但是,孔雀適時地鑽進我的心裡。 在從順德開往香港的快艇上,何總帶來的那個胡虎一往情深地看著前排小周的後腦勺說,有種女人,什麼地方都長得一般,湊到一起偏偏能勾人心肝。胡虎是這樣看小周的,我可以用他這話來看孔雀。 我們在廣州火車站下車後,還沒出站,就有兩個男人同時撲上來搶小周和王鳳戴的首飾。我們幾個還沒反應過來,葉老師就已經將那兩個乾瘦的男人放倒了。其中一個用了鯉魚打挺的招跳起來,亮出了匕首。只見葉老師一閃,手一揚,那只匕首掉在地上。等我們想起來要抓人時,那兩個傢伙已鑽到火車底下去了。 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是挺正宗的瑞士軍刀,在武漢廣場,這種樣式每把要賣四百幾十元。小周撿起瑞士軍刀,二話沒說就塞給我。我說,有了這刀,龍潭虎穴也敢闖。 小周後來對我說,她就是要我闖虎穴。 大家對葉老師的身手功夫驚歎不已。葉老師剛說自己曾是武漢市少年武術比賽的女子亞軍,又馬上補充說,女人學這些不好,到頭來沒有男人心疼。男人喜歡病怏怏的林黛玉,喜歡王鳳和小周這樣的女孩。 在出站口外,有人舉著牌子接我們。剛站定,又過來六個人。談起來,他們也是坐的這趟車,只不過是軟臥。接站的人將我們帶到車站對面的流花賓館。按照協議,從這時起,一切開銷全由旅行社方面負責。此時才早上五點二十幾分,廣州的街頭像鄉下一樣寂靜。大家望著接站的那人在賓館大堂裡竄來竄去,以為他要開個房間讓我們休息,他回來時,卻叫我們在門外散散步,松松身上的筋骨。我們在門外站了足足兩個小時,王鳳已經撐不住了,軟軟地趴在王海的肩頭。鐘老打了一套太極拳後,搖頭說這一帶有瘴氣。後來的那六個人圍在旅行箱旁,用撲克牌玩「鬥地主」。 我無聊地拿出瑞士軍刀來玩。小周不遠不近地站在我身旁。我喜歡瑞士軍刀,現在的女孩也喜歡用瑞士軍刀作為定情禮物送給自己的男朋友,白珊總說要送把瑞士軍刀給我,我擁有它的日子卻是在她離去之後的今天。我正要對小周說聲謝謝,忽然發現周圍情形不對,四個男人在偷偷地打量著我們。小周也發現了。那四個人將接站的人招過去說了一陣,接站的回來要我將瑞士軍刀還給他們。我不肯,習慣上還以為仍在永清街一帶,惹出禍來有沙子出面擺平。待我意識到此時是在廣州街頭、南方的黑幫更厲害、可以逼得武警必須用炮轟才罷手時,已不好在小周的面前收口先前的話了。況且,小周、王鳳都不讓我還。我讓接站的人捎話過去,就說我們是去泰國參加泰拳比賽的代表團。接站的人過去不一會,那四個人就走了。 何總他們四個是坐出租車來的。那輛車猛地停在我們面前時,還以為是黑幫的援兵來了。葉老師迎上去幫何總拿東西,小周只是同另外三個人打招呼。從她嘴裡我聽出這三個人是林處長、徐科長和胡虎。林處長是女的,小周上去同她碰了碰肩頭。 我能斷定,徐科長就是在酒吧裡碰到的那一位。 胡虎瞄準小周的目光,連鐘老都能判斷出企圖。 上了開往順德的中巴,胡虎要小周坐在他身邊。小周將鐘老按下來坐好,自己跑到後排坐下。 何總大聲說的頭一句話是,小周,胡虎多次建議你留短髮,你終於金石為開了。何總的聲音很洪亮。 胡虎也大聲說,剛才在飛機上看見雲裡有黑乎乎的東西在飛,還以為是美國佬派去轟炸南斯拉夫的B2飛機,沒想到是只老鷹。他說話時有意作一副酷相。 鐘老碰碰我,小公雞開始打鳴了,他小聲說。 王鳳在最前排回頭說,你們不知道,是因為楊仁不喜歡小周的長髮,小周才去火車上的理髮室改髮型的。 坐軟臥的那六個人笑得最響亮。 王鳳還要說,王海將她攔住。何總在他們後面,小聲對葉老師說了些什麼。見大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鐘老開口了。小周還送了一把瑞士軍刀給楊仁,我老了,跟不上形勢發展。這是什麼意義?鐘老很誠懇地說。 開車的女司機冷不防說了句,這還不好懂,當貼身保鏢,做守護神嘛! 這時,王海說了實話,別讓小周不好意思,這小刀是葉老師的戰利品。 在我的眼角上,胡虎繃緊的臉鬆弛了一些,但在另一隻眼角裡,小周的臉又繃起來。 誰說我不好意思,到了香港,我非要買一把瑞士軍刀送給楊仁。小周像是一下子放開了膽量。 還是那六個人帶頭大笑。 我忙說,有這把刀就行了。 這六個人全是一家電力公司的,單位太富了,錢不知道往哪兒花,便安排人一撥撥地出來公費旅遊,所以,他們的笑聲最多。六個人中,領頭的姓萬,另外五個人都叫他萬組長。萬組長心裡還有一絲不滿,公司裡稍有點權力的人現在都去歐洲逍遙,他們是最底層的,只能到東南亞旅遊。在旅遊和逍遙的詞義把握上,這些人比語文老師的體會還深。 車上的人都知道這點,大家並沒有對他們的快樂進行抗議。他們好像知道自己單位的暴富是沾了幾百萬我們這樣人的便宜,所以上車往後面坐,上船往前面坐,轉運行李時,他們總是搶著組成一條人鏈。 在順德港等著過海關時,大家紛紛往武漢打電話。好幾個人對著手機說著同樣的話:到了香港以後,電話費要翻幾倍,沒有要緊的事就不打電話了。小周拿過手機,默默地遞給我。我接過來,愣了一會,才撥通家裡的電話。鈴聲一響竟有人接聽。我問媽媽怎麼沒去賣米酒。媽媽說這一盆糯米沒發酵好,有些酸,她不能這麼蒙人,所以就在家歇一天。她還告訴我,白珊昨晚到家裡來坐了一個多小時,很傷心地哭了一場。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包錢。但爸爸不讓動。爸爸要等我回去後再作處理。白珊對媽媽說自己要出趟遠門。這話讓我費了些猜疑。我想到她會不會到美國去生孩子,因為牛總從前總這麼開玩笑,說自己若再娶老婆,一定要生個美國公民,這樣才有當美國總統的可能。牛總的金錢是可以買通這條路的。 我將手機還給小周時,小周說,昨夜我怎麼也睡不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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