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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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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還沒到接李子回家的時間,王小蘭突然來到學校,直接找到余校長。 原來村長余實近來總是失眠。自己在家用茯苓蒸雞蛋,吃過幾次也沒用,就讓妻子來找她,想弄點夜交藤配在一起吃。聊起來,村長余實的妻子要王小蘭捎話給余校長,村長余實在家常說要將界嶺小學撤了,從前村裡沒有小學時,想讀書的孩子也沒有少讀書,無非是腳下辛苦一些,每天多跑二十裡路而已。在妻子面前,村長余實大概沒必要說假話。讓他生氣的是,藍飛要學生們在獲得公民權後,用手裡的選票懲罰「村閥」時,居然人人鼓掌:連自己的兒子都不例外。村長余實倒不認為自己就是藍飛所說的「村閥」,但起碼是個村官。學生們如此肆無忌憚,讓他覺得心寒。妻子則反復相勸,藍飛已經調走了,其他老師一向顧全大局,好不容易才讓村長余實答應再觀察一陣。 余校長這才感到,藍飛臨走時說的一席話不是沒有道理。藍飛要余校長他們注意,自己說的公民權問題是否會引起村長余實對學校態度的根本改變。用厚黑的理論來分析,村長余實這樣的人,一定會對威脅自己利益的事物提早做出反應。當然,余校長也想到另一面:村長余實這樣說,有可能只是不讓自己再去麻煩他。迫使他們自己想辦法解決校舍維修問題。 說完正事,王小蘭壓低聲音告訴余校長,外面有人盯著她。 倒塌的教室那邊,砌匠只剩下兩位了,一位是李家表哥,另一位是葉碧秋的父親。兩個人沒精打采地從被滾石砸碎的磚塊中,選出一些還能夠湊合著用的,堆到一起。 王小蘭說,這一次,丈夫破天荒主動要她來學校報信,反而讓她懷疑是不是有陷阱。 余校長也想試探一下。他將孫四海叫到辦公室,擺出一副讓他倆單獨說說話的樣子,自己去砌匠那裡聊天。果然像王小蘭分析的,李家表哥立即不安起來,幾次想過去看看,都被余校長拉住了。 王小蘭離開辦公室時,臉上淚痕還沒擦乾淨。 余校長問孫四海,王小蘭有沒有說些更深入的事情。 孫四海說,王小蘭不擔心村長余實,卻擔心丈夫的那些親戚。這些時,他們連續去她家,分明是商量討要工錢的事,說起話來卻是鬼鬼祟祟。王小蘭聽到他們說,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別的話聲音都很小,唯獨這一句。說得豪情萬丈。 余校長也把李家表哥發現李子越長越像孫四海的事,直截了當地告訴了他。孫四海面無表情地回答,難怪那傢伙越來越變態,天天都要折磨王小蘭,把乳房都咬破了。 放學後,余校長將鄧有米和孫四海叫到一起,商量下一步到底如何辦。比較一致的看法是,雖然是村辦小學,這麼多年從未向鄉教育站開口要錢,這一次太為難了,不妨試一試。 他們剛剛達成共識,萬站長就來了。 萬站長的樣子有些狼狽,不像是下來檢查工作。 余校長領著他從山下看到山上,又從山上看到山下,圍著學校裡裡外外看遍了,想不到萬站長說:「這樣好,要窮一起窮,要破爛一起破爛,省得望天小學的那幾個傢伙,總在我面前拿你們攀比。」回到屋裡,余校長去廚房做飯。萬站長往余校長床上一躺,便呼呼大睡起來。 天黑之前,是那些寄宿的學生最放鬆的時候。余校長要他們小聲點別吵著萬站長。隨後發現這種擔心是多餘的,他將晚飯做好,叫萬站長起來吃飯。叫了三次,萬站長都是睜開眼睛看看,又倒頭再睡,一口氣睡到第二天中午,才懶洋洋地爬起來。聽說自己睡了將近二十小時,萬站長勉強笑了笑說,都是那只母老虎鬧的。藍飛轉正後,她鬧了兩個月,好不容易歇下來。前些時藍飛來教育站辦理調動工作的手續,她看見眉又發起瘋來,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並且一鬧比一鬧厲害,三天三夜不讓他合眼。沒辦法,只好溜到界嶺,給自己放幾天假。 這番話讓余校長他們有些失望。 好在萬站長沒有甩手不管,當天下午就去找村長余實。 晚上回學校時,萬站長臉色鐵青,進門就將破了兩個洞的牛仔褲撩給大家看。說是村長余實家的狗咬的。大家都很吃驚,好多年了,從未聽說有老師被狗咬了的。萬站長倒是想通了,當站長多年,身上的粉筆氣味少了,界嶺的狗將他當成幹部了。幸好鄰居扔給他一根棍子,不然更慘。村長余實的妻子過了好一陣才出來,先說丈夫不在家,然後問他要不要進屋喝杯茶。不等萬站長說話,她又說,村委會一分錢也沒有,村長當得沒意思,她丈夫打算辭職不幹,到外面打工掙錢去。萬站長不理這一套,闖進屋裡,本想吼一通,看到餘壯遠正趴在桌子上寫作業,便扭頭回來了。 鬧了半天,連個人影都沒見到,萬站長很生氣。他要余校長明天上課時,將餘壯遠交給自己。沒想到第二天上課之前,餘壯遠主動來找他。昨天傍晚,他父親其實在家,但是,今天一早就下山了,是不是真的去南方打工去,他也不清楚。餘壯遠傷心地說,父親臨走時說了狠話,最多將上學期讀完。下學期堅決要他轉學。萬站長感到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餘壯遠告訴父親,趁早別打這樣的歪主意,只要鄉教育站站長還姓萬,全鄉沒有第二所小學敢接收餘壯遠。 萬站長在山上待了三天,老天爺似乎故意給他臉色看,居然下了兩場小雨。 小雨一來,不起風還好,一旦起風,只有屋頂沒有牆壁的教室裡,同野外基本一樣。無奈之下,余校長只好讓葉碧秋的父親用竹竿夾上茅草,圍成一道牆壁模樣。外面的風雨,能擋多少算多少。 說實在話。在萬站長管轄的十幾所村辦小學中,界嶺小學的情況還算好的,能將知青點的好房子改為校舍,已經是得天獨厚。可惜,雷暴不長眼,偏偏要與界嶺小學過不去。到這種地步,即便是萬站長也想不出辦法了,只能叮囑葉碧秋的父親,山上的茅草不要錢,多割些回來,夾得厚厚的,到落雪時,也能擋一擋風寒。 不知道妻子的火氣何時才能平息,萬站長想待到教室的茅草牆弄好之後再走。那天清晨,窗紙剛剛泛白,就聽到葉碧秋的父親在外面小聲叫余校長。 余校長從床上爬起來,和葉碧秋的父親隔著窗紙說了幾句話,便轉身來到萬站長房間,用力拖起他,顧不上說一句話,硬生生地將他推出後門,讓他沿小路繞到山脊那邊,再走大路下山。 剛剛關好後門,就有人在前面叫門。 余校長裝著有頸椎病,不能一下子坐起來,坐起來後,還得再等一會兒才能下地,他將萬站長睡過的床鋪整理好,又裝著膝蓋被凳子撞疼了,估計萬站長已經鑽進樹林裡,他才打開前門。 在學校做工的那些砌匠,在李家表哥的帶領下,推開余校長,將每間屋翻了一遍,還到學生們寄宿的房間去找,問萬站長去哪兒了。余校長告訴他們,昨天傍晚,萬站長就摸黑下山了,鄉里托人帶信來,上午有個重要會議必須參加。 葉碧秋的父親橫著眉毛說:「我昨天忙到天黑才離開,沒見到有人來送信。」 余校長說:「你當時被孫四海的笛聲迷住了,正在發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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