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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因為替孫四海擔心,余校長夜裡少睡了兩個小時。好在橫樑起架前的一應祭祀,必須由砌匠親自動手,不歡迎有太多人觀看。余校長睡到六點差十分才起床,和孫四海、鄧有米一起放了一串響鞭,然後就在一旁看著砌匠們將橫樑架到牆上。

  橫樑架起來後。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余校長不敢再拖延開學時間,上午九點,學生們到齊後,就在操場上舉行了新學期開學典禮。村長余實親自同余校長一起拉動繩索,將收藏了一個暑假的國旗升得高高的。

  鄧有米吹奏完國歌,將臉歪到孫四海耳邊,小聲說,兒子都上六年級了,當老子的才想起來重視教育。孫四海說,以村長余實的為人,別說他兒子成不了狀元,就是將他的兒子教成了狀元,他依然是想什麼時候變臉,就什麼時候變臉。

  升旗儀式結束後,四年級和六年級的學生回到教室。二年級的學生只能在操場上架起黑板上課。村長余實在旁邊轉來轉去,忽然倒吸一口涼氣。

  正在同砌匠們說話的余校長連忙過來詢問。

  村長余實指著旗杆旁的石頭說:「將士出征,若是被風吹斷帥旗,是大不利。古書上都是這樣寫的。若是這石頭再往前半尺,砸斷旗杆,是你們學校的不吉?還是界嶺村的不利?或者是更大的不吉不利?」

  余校長眨眨眼睛才回答:「石頭滾下來時,旗杆上沒有旗,只是一根光杆,真有預兆的話,也只能算警告吧!」

  村長余實將眼睛瞪大了一圈:「你這是答非所問!」

  余校長不停地眨著眼睛:「一所小學,有什麼好警告的。」

  村長余實說:「我也是這樣想的,界嶺村是要鬧出點大事才能引起外面的注意。可這麼個小地方能出什麼大事呢?」

  村長余實沿著石頭滾落的痕跡,走到剛剛搭起橫樑的教室裡,站在大石頭砸出來的土坑邊,問余校長,按照正常情況,石頭落下來時,應當是誰站在這裡上課。余校長說是藍飛。村長余實追問三遍。余校長說,界嶺小學是一個老師管一個班,正課和副課全部包乾,藍飛教六年級,別人就不會占他的講臺。村長余實點了點頭。

  這時,下課鈴響了。

  村長余實要余校長將藍飛叫過來。

  村長余實指著土坑對藍飛說:「界嶺的石頭好凶呀!」

  藍飛說:「真凶,就不會被雷電劈成這個樣子。」

  村長余實說:「你也別當事後英雄。沒看到石頭是沖你來的嗎?若是按時開學,只怕正好砸在你的頭上。」

  藍飛點點頭說:「我不否認這是一種可能。」

  村長余實又補充說:「應當是砸爛你的狗頭。」

  藍飛苦笑一聲,點頭承認。

  大家都知道,狗頭之說,是從教室後牆上,那條隱約可見的「文革」標語沿用而來的。

  村長余實進一步分析說:「被雷電轟下來的石頭,之所以沖著藍助理而來,是因為藍助理侵佔了大多數人的利益。一個民辦教師轉正,就減少界嶺村三分之一的教育支出。你侵佔了界嶺小學的轉正名額,就是侵佔了界嶺人民的利益,在政治上是卑鄙的,在道德上是無恥的。」

  村長余實故意將話說得輕飄飄的。

  藍飛到底還是藍飛,在因轉正風波忍耐三個月後,他不顧旁邊還有許多的學生,突然像霹靂一樣爆發,將一支粉筆猛地擲向村長余實。

  「界嶺的畜生都可以罵我,你——沒有這個資格!」

  「你敢罵人!到了老子的地盤還敢造老子的反!」

  「我罵的是畜生,難道你是畜生嗎?」

  村長余實也沒想到自己會左右開弓打了藍飛兩耳光。

  叭叭兩聲脆響,比山頂巨石受到霹靂轟擊,更讓人震驚。

  連村長余實本人都呆呆地看著藍飛,等待進一步反應。

  想不到藍飛輕輕一笑,就像暴雨之後從雲層透出來的那縷霞光。開學的第一天是藍飛值班,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粉筆。然後敲響那只掛在屋簷下的鐵鐘。第二遍鐘聲響過,藍飛走進由二年級教室改成的六年級教室。

  餘壯遠喊了一聲:「起立!」

  全班同學齊聲叫道:「老師好!」

  餘壯遠再喊一聲:「坐下!」

  他自己剛剛坐下,藍飛就點了他的名。

  「請余壯遠同學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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