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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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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規定,投票無效時,就進行公開評議。 大家坐在一起。半天無話。 張英才忍不住先說:「我看這次的名額,大家就讓給余校長吧!」過了好久仍沒響應,他又說:「不談別的理由,余校長是學校元老,吃的苦最多。」 過了好久,孫四海低聲說:「給余校長我沒意見。」 鄧有米只好也表態:「我也無話可說。」 一直耷著眼皮的余校長,抬起頭來,張英才以為他會說幾句感激話,沒料到余校長還有別的要求。 余校長說:「萬站長,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你談一談。」 聽到這話,鄧有米、孫四海和張英才起身要往外走。萬站長忙說:「你們人多,還是我和老餘到外面去說話。」 余校長也說:「我們到外面去說話方便一些。」 他倆起身出去,站在操場邊上,面對面說了一會兒。余校長像是在揉眼睛。萬站長嘴唇動也沒動,只是在最後時刻點了點頭。 萬站長招手叫張英才他們出來,大家站成了一圈。 萬站長沉重地說:「余校長有件事想和大家商量一下。老餘,你說吧!你說了,我再說。」 余校長不安地掃了大家一眼:「剛才大家投票時忘了一個人,就是明愛芬、我妻子,她也是我校的民辦教師。那年臘月,她剛生下餘志,就去縣裡參加民辦教師轉正考試,為了趕車,她從沒有橋的冷水河中蹚了過去,還沒進考場,人就病倒了。抬回來後,整個人就成了現在這種樣子。拖了多年,她的心還不死,夜裡做夢都念著轉正。正是還沒轉為公辦教師這口氣憋在心裡沒有散開,她到死亡線上去了好幾次,又依依不捨地返回來。我想,若是真給她轉正,過不了幾天,她就會死的。現在這個樣子,她難受,我也難受,連帶著國家、集體和大家都不好辦。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下,讓她將這幾步路走快點,走舒服點,讓她這一生多少有點高興的事。大家剛才的好意我心領了,轉正的名額我不要。能不能把它給——給——明愛芬呢?」 余校長話沒說完,就低下了頭,不敢看大家的神色。 萬站長把每個人都看了一遍才說:「明愛芬本來是不夠條件的,給她掛個民辦教師的虛銜,主要是照顧余校長的工作。所以,雖然只有四個人上課,教育站仍給你們學校五個人的補助金。我也不是沒有一點人性的人,只要大家同意給明愛芬轉正,並且保守秘密不向外說她是個廢人,哪怕是犯錯誤,我也要幫老餘這一回。」 孫四海什麼也沒說,緩緩地將手舉起來。 鄧有米的手舉得更慢,最後卻舉得很高。 張英才見了,將自己的兩隻手都舉起來。 萬站長說:「老餘,你抬頭看看表決結果。」 余校長抬不起頭,淚水嘩嘩直往外流,喃喃地說:「我曉得,界嶺小學的民辦教師是天下最好的好人。」 太陽掛在頭頂上,地上的影子很清晰。 大家跟著余校長進了明愛芬的房。 張英才第二次進這間屋,覺得氣味比以前更難聞。上次是夜晚,加上慌張,沒看清。這次不同,能夠清楚地分辨出,明愛芬的模樣,完全是一張白紙覆蓋在一副骨架上。 余校長捧著表格,走到床前說:「愛芬,你終於轉正了。」 明愛芬眼珠一動:「你總是對我這麼說,沒有哪一回是真的。」 余校長說:「萬站長剛剛主持開了會。大家都同意讓你轉為公辦教師。」 萬站長說:「這一次,縣裡特別批給界嶺小學一個名額。」 鄧有米說:「這還得感謝張老師那篇文章將輿論造得好。」 孫四海說:「明老師,你是界嶺小學真正的元老!還記得老村長送我到學校來,你正在教室裡上課,那樣子真美,連老村長都不敢打擾。說實話,一開始我還想寧可四處流浪,也不當民辦教師。就因為見到你的樣子,我才下定決心當民辦教師的。還有,之所以我對王小蘭那麼癡心,也因為她有好多地方像你。」 明愛芬很燦爛地一笑。她接過表格,從頭看到尾。看得臉上逐漸起了一層紅暈:「老余,快拿水來,我要洗洗手,不能弄髒了表格。」 張英才連忙到外面去端水,趁機猛吸幾口新鮮空氣。明愛芬用肥皂細心地洗淨了手,擦乾,又朝余校長要過一支筆,顫顫悠悠地填上:明愛芬,女,已婚,漢族,共青團員,貧農,一九四九年十月出生。 突然間,那支筆不動了。 鄧有米說:「明老師,快寫呀!」 明愛芬那裡沒有一點動靜。 在身後扶著她的余校長眼眶一濕,哽咽地說:「我曉得你會這樣走的,愛芬,你也是好人,這樣走了最好,我們大家都不為難,你也高興。」 明愛芬死了。 滿屋子的人都沒有做聲。 只有餘校長在和她輕輕話別。 張英才忍了一會兒,終於叫出來:「明老師,我去為你下半旗志哀!」 張英才走在前面,孫四海跟在後面。鄧有米把 在教室做作文的學生全部集合到操場上,說:「余校長的愛人,明愛芬老師去世了!」再無下文。 張英才拉動旗繩。孫四海吹響笛子,依然是那首《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很舊的國旗徐徐下落,李子和葉碧秋先哭,大家便都哭了。 余校長給明愛芬換上早已準備好的壽衣。點上長明燈,再趕到操場,見國旗真的降了下來。慌張地說:「這半旗可不是隨便降的,你們可別犯政治錯誤。」他伸手去升旗,使勁一拉,旗繩斷了。 張英才說:「這是天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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