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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余校長在一旁說:「孫主任,你可別像鄧校長,為了轉正,不論是神是鬼,見到了就燒香磕頭。」

  孫四海苦笑一聲:「余校長放心,我這是開玩笑。」

  余校長說:「人死了多年,你還敢與他開玩笑,這也怪老村長當初太寵你。老村長將你從別的村弄過來當老師時,大家都以為他是招上門女婿,兩個女兒由你選哩!」

  孫四海說:「人的事太難預料。老村長如果真的開口,說不定我會答應他,那樣的話,我也算有個家了,不至於到現在還是一個人睡覺,全家人做夢。」

  余校長說:「這話又說過頭了,小心有人聽了心裡難過。」

  於是大家又說墓碑的事。老村長的墳墓早就在這條路上,這一帶的人沒有不熟悉的,當年下葬時,余校長還站在新墳前親自念過祭文。怪就怪在連余校長都會在視覺上出錯。孫四海和張英才一致認為。是余校長看花了眼,再有另一種可能是遇上了磷火,加上心裡太緊張,出現了幻覺。

  末了,余校長說,這種事山裡常發生,不用大

  驚小怪。

  大家剛剛平靜下來,墓地裡忽然傳出一種像是女鬼的笑聲,說哭不是哭,說笑不是笑,聽起來很近,找起來很遠,最恐怖的是,每一聲響到最後,都會在一種猙獰的感覺中變得虛無縹緲。

  從來只將鬼神當成笑談的張英才,下意識地一把摟住孫四海的腰。

  孫四海也沒有沉住氣,同樣一把摟住余校長的腰。

  就像學生們在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余校長站在最前面,沖著黑糊糊的墓地吼了一聲:「我們都是知識分子,你就不要用這一套來嚇唬人了!」

  黑暗中真的走出一個人來。在暗處發出怪笑的女人,竟然是葉碧秋的母親,也就是剛才余校長說的老村長的大女兒。

  余校長和孫四海曉得她是個女苕,也不好生氣。只問她這麼晚躲在這裡幹什麼。

  葉碧秋的母親嘿嘿一笑,說自己想爸了。順便將最近學會的一篇課文,背誦給他聽。說話時。她很得意地亮了亮手裡拿著的小學一年級課本。

  哭笑不得的余校長讓開路,由她先走。經過孫四海身邊時,葉碧秋的母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還說:「我認識你,你是孫四海,我爸最喜歡你!」等她走遠了,余校長才笑話孫四海說,別以為女苕什麼不懂,她也善解風情。

  孫四海傷感起來,若不是老村長非要他來當民辦教師,真想不出自己現在流浪在何方。到這一步,張英才才弄清楚,原來孫四海是另一個村的孤兒,偶爾遇上老村長,老村長見他有文化,就將他弄到界嶺來當民辦教師。

  說著話,就到了鄧有米的家。余校長在門外喊了一聲。成菊出來答應,鄧有米還沒有回來。鄧有米送學生的路最遠,有個學生離學校足有十裡。來回一趟整整二十裡,三個人進屋去說了一會兒話,鄧有米就在外面叫門。開門進屋,四人一湊情況,不由得嚇了一跳。

  倒不是因余校長遇上怪事,而是鄧有米撞著一群狼。

  真是蹊蹺事不湊成一堆,就算不上蹊曉。鄧有米將最後一名學生送回家後,轉過身來,剛繞過一座山嘴,狼群就迎面沖過來,他嚇得不知所措,站在路中間一動也不動。那些狼也怪,像趕什麼急事,一個接一個擦身而去,連聞也不聞他一下。其中一隻小狼,被兩邊的大狼夾著沒路可走,竟然直接從鄧有米胯下鑽了過去。鄧有米讓大家聞一下。幾個同事站在那裡沒有動,倒是成菊,彎下腰,真的往他襠裡嗅了一陣。站直了時,見孫四海在笑,她也忍不住說笑,鄧有米跑了二十裡山路,出了許多臭汗,分不清是狼臊,還是人臊。

  鄧有米先前對張英才說成菊的丹鳳眼被狼舔成疤瘌眼,因為張英才的疑問改口說不一定真的是狼,也可能是野狗。這一次他又說遇到了狼,張英才馬上認真地說,以界嶺這片大山所存在的食物鏈,不太可能繁衍出一群狼。鄧有米遇上的野獸,頂多是從小就沒有人馴養的野狗。鄧有米再次認同了張英才的話,他說,山裡的人,說起山裡的事,總是有些誇張。

  孫四海一聽就說起風涼話,界嶺小學的教學計劃應該修訂一下,增加對指狗為狼或者指狼為狗這一新典故與新成語的專題教育。

  說到這兒,大家都在笑。

  成菊揉著淚汪汪的眼睛說:「真是應了老古話,窮光蛋也有個窮福分。」

  余校長添一句:「窮人命大,但八字小。」

  老村長的小女兒出嫁後住在鄧有米隔壁。

  大家一齊過去,與她說了剛才的事。老村長的小女兒,也就是葉碧秋的小姨,說今天是她父親的忌日,姐姐一定是去上墳。姐姐總是這樣,一天當中總有一會兒是清醒的,過了這一陣,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7

  第二天一早,張英才剛睜開眼睛就起床往家裡趕。從山上往山下走,幾乎是一溜小跑。二十裡山路走完,山下的人才開始吃早飯。

  路上碰見了藍飛,他也是回家看看。兩人內心的複雜明擺在那裡,見面時只是相互點點頭,沒有說一個字,好在一到岔路口就自然分手了。

  一進家門張英才就問:「媽,我爸呢?」

  母親說:「你爸一早就到鎮上拉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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