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痛失 | 上頁 下頁 | |
八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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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細佰說:「混帳東西!鎮關西的肉鋪開得挺好,西門慶的藥店也開得不錯,你怎麼不將他們都請回來當我們的領導!」 田細佰揮起手臂幾乎要揍孔太平。那手高高揚起後,久久落不下來。孔太平聽見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是湯有林和洪塔山。洪塔山搶上來,將孔太平拉到一邊。 湯有林沒有動手,站在一邊說:「孔太平是一縣之長,就是當舅舅的也不能隨便打隨便罵了。 「你們兩個來得正好!這杯酒裡我放了老鼠藥。」田細佰從裡屋端出一杯酒放到孔太平面前,「我的這個外甥十幾歲就失去父母,好多年歸我教養。原先我以為他能光宗耀祖,現在卻怕他給我那早死的妹妹和妹夫的墳頭上抹黑。第一次你洪塔山害他那青梅竹馬的親表妹時,他不主持正義,是因為那時鎮裡太困難,那些難處不是他一個人能解決的,所以我原諒了他。到了第二次,你湯有林害他親表妹,他還是不主持正義,我想那是他第一次沒對我說實話,是初犯,我還是原諒了他。第三次,他親表妹好不容易談上戀愛,他卻玩借刀殺人的把戲,將對方攆走,然後將親表妹送給一個六十歲的北方侉子,為自己的前途開路,我也想原諒他。畢竟女孩已經不成模樣了,不跟給這樣的人過日子,還有誰肯要她!而且他的確為田毛毛選了一個好人。萬萬不該的是,在他當了縣長後,將你洪塔山提拔為鎮長——不過這也讓我明白了,你們三個人是一路的貨色。而且這個孔太平比你們更壞。你們只害過他親表妹一次,可每次別人害親表妹時,他都要抓緊時間往傷口上撒鹽!」田細佰又拿起那杯酒,「今天我不管你們的事,我只管我家裡的事。過年後我琢磨了一個月,我得為民除害,不然的話,等到他爬到最高的位置上以後,害的人就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千兩千,一萬兩萬。太平,來吧,我叫你一聲外甥,你叫我一聲舅舅,然後將這杯酒喝下去,就算是為縣裡的老面姓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你這是誤解我,舅舅!我不是那種黑透心的人。」 孔太平站在屋子當中,委屈地叫起來。 洪塔山想上前奪過田細佰手中的酒杯,湯有林攔著不讓他行動。 「酒裡不會有藥!再說街上賣的老鼠藥全是假貨。」湯有林說。 「太平,這杯酒總得有個人喝下去,你不喝就是我的!」田細佰又在催促。 「這真是奇事,天下的人哪個不是盼著自己的孩子能出人頭地,你這個舅舅卻要當縣長的外甥死!」湯有林又說。 孔太平看了湯有林一眼,一伸手拿過酒杯就往嘴裡倒。 就在酒水即將漾出時,田細佰突然將酒杯奪了回去,不等孔太平再有反應,一仰脖子,將杯子裡的酒全倒進嘴裡! 湯有林在一邊笑起來:「這也是章見淮配的豹鞭酒吧!」 田細佰將眼睛一瞪,臉上那些憤怒的肌肉再也無法鬆弛了。 孔太平見勢不妙,趕緊上前扶住他。 「太平,我要見你舅媽去了。你還行,敢接這杯酒,就說明你還有一點良心。我這一去也好向你父母作個交待了。」田細佰用一隻還聽使喚的手指碰了碰孔太平的臉,吃力地說著。 章見淮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他伸手在田細佰的胸口上摸了摸,長歎一聲後,回頭叫孔太平趕緊準備燒往生錢,送田細佰上路。孔太平哪裡肯聽這個,他朝章見淮瞪了一眼,轉身抱起一張竹床翻過來放在地上,再鋪上一床棉被子,然後同湯有林一道合力將田細佰放進被窩裡。就在洪塔山找了兩根竹杠要往竹床上捆時,田細佰用盡力氣叫了三聲:「太平!太平!太平!」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捆好竹杠後,洪塔山喊來幾個民工,抬著竹床裡的田細佰往山下跑。 湯有林這時才真傻了。他反復向孔太平解釋,自己在省城裡也見過幾次如此威脅別人的人,結果全是一場鬧劇。孔太平心如止水一樣反過來勸湯有林別記較這些,他本來就沒有錯。山路很陡,儘管那些民工一個個都是年輕力壯,可還是走不快,眼看著田細佰的氣息越來越弱了,孔太平忍不住掉了幾次眼淚。一行人走到山腰最陡的地方時,有一陣沒有見著人影的章見淮從路旁的樹林裡鑽出來,叫了一聲小心。在最前邊領路的孔太平定神一看,峭陡的小路上有一層細小的砂石。章見淮從路旁的松樹上扳下一支松枝,彎下腰匆匆地將那些砂石掃到一小路的兩邊,並說這樣的路是最好命的,搞不好腳下一滑,人就掉到山溝裡去了。說完這些,章見淮又說,孔太平他們這樣吃大鍋飯不行,得有人在前面走,先到醫院裡去讓醫生作好準備。章見淮的話提醒了孔太平。他將章見淮的眼神看了一下,扭頭要湯有林和洪塔山按照章見淮說的,先行下山,讓鎮醫院的白院長作好搶救病人的準備。湯有林覺得有理,也就沒有謙讓,不僅自己要走,還朝洪塔山使了個眼色,讓他也跟著自己走。洪塔山像沒有看見,只顧用手指去拭田細佰的鼻息。 湯有林走後不久,章見淮將路上的砂石清掃乾淨了。一行再次上路,沒走多遠就聽到下邊不遠的地方,有人隱隱地叫了一聲。孔太平看著章見淮問他是不是聽到有人在叫。章見淮堅決地搖著頭說,他什麼也沒有聽見。又走了一陣,前面出現一座崖頭。孔太平小心翼翼地從崖頭走過時,發現路邊的一棵檀樹極像是被人做過樹弓。孔太平留意聽著四周的動靜,除了風聲,什麼也沒有。到了山下停車的地方才發現,小袁的車還在那裡沒動窩。從鹿尾鎮那邊繞過來的小許也在,他們都沒有見到先行下山的湯有林。孔太平心裡有數,他不動聲色地要洪塔山留下來,陪著小袁繼續等湯有林。自己則帶人坐上小許的車直奔鎮醫院。 孔太平和送田細佰下山的那些民工握手道別時,發現一直跟在身後的章見淮突然不見了。 到了鎮醫院,正要白院長在。白院長二話沒說便親自己上手術臺,忙了近一個小時白院長才說一句話:如果能熬過危險期,田細佰的命就有救。孔太平心裡多少有些踏實後,不由得惦記起湯有林。他讓小許開車回鹿頭山,接一下湯有林。 小許開車走後不到半個小時,湯有林就被洪塔山帶人抬到鎮醫院。 白院長少不了又要忙碌一陣。 按白院長後來的說法,湯有林的情況比田細佰的情況嚴重。就在孔太平發現那棵檀樹可以做樹弓的地崖頭上,湯有林被什麼東西從背後猛烈擊打了一下,然後掉下崖頭,將腰椎的第三和第四椎骨摔斷了。雖然白院長說這輩子湯有林恐怕只能如此過下去了。孔太平還是要白院長想辦法同與省裡聯繫,將湯有林火速轉到安濟醫院去治療。 孔太平同白院長說完話後,就碰到剛從湯有林出事的現場勘查回來的黃所長。不等黃所長彙報,孔太平就批評他是吃飽了沒事幹,上天不養走山路不摔跤的人,有這種工夫不如去好好查查鎮裡那些至今未破的耕牛被盜案。黃所長不肯罷休,他已經找到證據表明那棵擊倒湯有林的檀樹是有人故意設置的樹弓。孔太平提醒黃所長,派出所曾有明文規定,為了對付那些偷獵者,章見淮可以在鹿頭山上設置一定數量的樹弓。見黃所長不做聲了,孔太平繼續說,章見淮是個與世無爭的人,他若是怪罪誰,那一定是別人的錯。見黃所長不做聲了,孔太平又問,如果調他到縣公安局當副局長他願不願意幹。問之後孔太平又說,有些人就是怪,寧可在下面當正職也不肯到上面去當副職。黃所長回答說,這件事他可以考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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