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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半掩著的大門,孔太平正說學校裡不會有人,教育站的何站長就帶著鎮完小的楊校長迎上來。湯有林問他們元旦放假了還貓在學校幹什麼。何站長解釋說,他們想對全鎮的教師進行一次素質測試,就找了這個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出考題。何站長領著湯有林和孔太平將破舊的校舍看了一遍,回到操場上,湯有林說這種破房子養養飛禽走獸還差不多,作學校太危險了。何站長趁機將全鎮學校現有的危房情況說了一遍,並希望湯有林能給點錢扶持一下。湯有林笑一笑,說他已經將這事放在心裡了,如果不能完全解決,最少也要解決一部份。

  何站長和楊校長回屋後,湯有林突然對孔太平說:「我有個想法,就將這所小學改成養雞場。怎麼樣,下午開會時,你出面提議一下!」

  孔太平大驚失色地說:「湯書記,這件事連玩笑都是不能開的。你可不能當真。」

  湯有林平靜地笑著:「上午的會你又不是沒參加,老蕭串通幾個常委都將我逼上梁山了,我哪有心思在這種時候開玩笑。」

  孔太平說:「這種事萬萬做不得,只要做了肯定會身敗名裂。」

  湯有林意味深長地說:「不是有人正等著看我如何身敗名裂嗎?幫我一下,就當我自投羅網好了。」

  孔太平猛然明白湯有林一定是在對蕭縣長下圈套,他盯著不遠處的養殖場,不敢看湯有林,嘴裡說:「我覺得你和蕭縣長之間還沒有到決一死戰的地步!」

  湯有林鐵青著臉說:「你以為老蕭會當面對邀請我進行決鬥!再拖下去說不定連你都要跟著他的屁股後面跑。」

  孔太平不好再勸了,他說:「你真的有把握,撤了學校辦養雞場,不會對自己造成傷害?如果你有絕對把握,我還有個主意:讓趙衛東在下午的會上將這個方案提出來,誘使蕭縣長上鉤。」

  湯有林陰陰一笑說:「就這樣定了。你給我將趙衛東叫來。也不能總是等著別人上門挑戰,我也得主動下一回戰書。」

  孔太平打電話將趙衛東叫來後,自己先走開了。下午的現場辦公室還在養殖場的客室裡舉行,開會之前大家站在養殖場的塔棚裡,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因為鑽塔的阻擋,湯河村的農民沒有發現自己的頭頂上一下站起了這麼多的人。會議一開始,先由李妙玉將有關情況介紹一番。接著由趙衛東詳細地報告了擴建養殖場和新建養蛇場和養雞場計劃。趙衛東按湯有林的要求,請求常委會同意將湯河村小學改建成養雞場,現在的學生和老師全部併入鎮完全小學。孔太平本想冷眼看看接下來的戲怎麼演,哪知趙衛東一說完,蕭縣長就帶頭表態完全支持有關的各項計劃。另有幾個在研究人事時與蕭縣配合和很好的常委,也跟著蕭縣長說,既然是縣裡的名牌工程,就應該有如此的魄力。在孔太平看來應是極為重要的一件事,就這樣三言兩語就通過了。

  散會時,所有人都很面帶笑容,孔太平雖然也高興,一想到湯有林和蕭縣長四目相對時,那種不言而喻的殺機,兩條腿便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起來。小趙注意到這個細節,有意將車開得很慢。紅色桑塔納緩緩地接近縣城時,孔太平終於平靜地歎了一口氣。

  小趙像是猜出孔太平的心思,他將方向盤打了一把,並順勢扭過頭來說:「孔書記,我看你每次開完常委會後都覺得很累。」

  孔太平說:「七個常委我排最後,書記縣長又在暗地裡張弓搭箭,就算我不介入,也得防著他們瞄錯了目標。」

  小許說:「依我看,你得找幾個貼心的人跟著做事才行,雖然財政局長公安局長理所當然當然是一二把手的人,可鹿頭鎮是你的根據地,別看趙衛東現在緊跟著蕭縣長,其實他心裡虛得狠,只要有機會,稍一使勁他就跟過來了。」

  孔太平覺得小許說的還真是那回事,因為大家都在競爭常委一職,縣裡所有重要崗位上的人過去沒有一個是自己的朋友,現在沒有一個是自己的心腹,如果自己再不將趙衛東拉到自己這一邊來,以後的工作真是難以開展。孔太平不再說話,直到下車時才沖著小許笑了笑,並讓他開車去接趙衛東來家裡。

  孔太平讓月紡準備點下酒的菜,並書房裡擺一張小桌子。月紡不明白孔太平為何如此高規格地款待趙衛東。孔太平說女人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就不如男人了。

  趙衛東一來,孔太平就將他請到書房裡,並將兩個人面前的酒杯全倒上酒:「我知道你今晚很忙,一會兒還要去蕭縣長那兒,就不來那些客套了。」

  趙衛東舉著酒懷驚奇地看著孔太平,孔太平也看著趙衛東,然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說了聲:「感情深一口吐。」

  一懷酒喝幹了後,孔太平說:「你喝的這酒不是酒,而是你趙衛東救命藥!」

  趙衛東不以為然地說:「我一沒患絕症,二沒犯黨紀國法,哪來的命要別人救!」

  孔太平將酒杯重新斟滿後才說:「如果你犯了這兩項,我才不會請你喝酒。我是看著你將好生生的脖子往別人系在梁的繩子裡送。我問你,下午的會上,是誰讓你提議將湯河村小學改作養雞場的。是湯有林先同你說的,然後你又請示了蕭縣長,對不對?實話說,這件事湯有林一開始就同我說過,我是反對的。反對的理由我想你也明白,都是什麼時候了,還敢壯著膽子去捅教育這個馬蜂窩。我以為這事會在辦公會遭到否決,哪怕多幾個人反對我也不會找你來喝酒了。因為無人反對,我才知道這事有些不妙。你也不是剛當領導。去年,那些老師為了一點工資,就將鹿頭鎮鬧得天翻地覆。而將學校騰出來做養雞場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事,不用說做,就是掛在嘴上說說,開開玩笑,也會讓人膽顫心驚。更讓我感到不妙的是,湯有林與蕭縣長在這件事上出奇的一致,簡直是一唱一和。上午的常委會你當然不能參加,我可以告訴你,當時的氣氛,換了任何一種會議,我都要躲到一邊去,免得別人的牙齒噴出來射我的眼睛。」

  孔太平見趙衛東的臉色有些緊張,就拿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你不要太緊張,利害的話我還沒說出來哩!我再告訴你,蕭縣長除了開始在人事問題上與湯有林對著幹以外,肯定還有你我不知道的動作。湯有林當然也不是善良之輩,要不然區書記就不會專程跑來解決他們之間的矛盾。本來嘛,姜書記死後,由蕭縣長接任的順理成章的事。哪想到從地底下冒出一個湯有林,硬是將他用筷子夾到嘴邊的一快肉搶走了。這就像我離開鹿頭鎮後,李妙玉或老柯老閻想搶走屬￿你的位置一樣。蕭縣長哪裡甘心就範,但他畢竟年紀不小了,時間對他不利,不可能長期與湯有林暗中較勁。不只是蕭縣長覺得時間緊迫,湯有林的時間也不充裕。你不知道,湯有林有一個三年之內離開這兒的計劃,最好的途徑當然是升職了。按照湯有林的三年計劃,不僅一個月就是一個星期也不敢浪費。眼看著蕭縣長在一旁不時為自己的計劃設置障礙,湯有林當然也會著急。作對手的兩個人同時著急後,如果碰上各自認是能夠痛下殺手的機會,肯定都想通過這事決一個你死我活。你趙衛東就是這樣不知深淺地被他們利用了。」

  說著話時,趙衛東已不知不覺地喝下了三杯酒。孔太平將第四杯酒給他斟上後,繼續說:「按說你不應該這樣不省事,從前我們共事時,一有矛盾出現,你的表現都很精明。我想你一定是被有些人的許諾弄昏了頭。我再告訴你,湯有林是個很有心計的人,如果他敢於在這種非常時刻,提出來將學校改作養雞場,下一步、下兩步甚至下三步的棋如何走,他肯定早就想好了。蕭縣長也一樣,他當了這麼多年的縣長,光是經驗就可以與湯有林大戰三百回合。蕭縣長敢接招,說明他也盤算好了將來進退的道路。這時候敢在教育問題上下刀子,無異于向對方下戰書。只有你,兩邊的人都在將你當槍使,你還以為自己是他們的寶貝。說句不好聽的話,真到那個時候,他們一人一掌就會將你推下萬丈懸崖。不管誰贏誰輸,最終的爛包袱只有你趙衛東一個人背。」

  趙衛東喝了那麼多的酒,臉色依然像產後大出血的女人。他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沒有想到。主要怪段人慶,蕭縣長叫他做我的工作,他就一直纏著我不放。要我跟著蕭縣長走,不要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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