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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臨近分手時,黃所長掏出一封信交給孔太平,並解釋說信是從縣城到鹿頭鎮的早班客車司機捎來的。月紡在信封上面親筆寫著:黃所長親轉,孔太平親收,還封了口。李妙玉見了就說黃所長是不是見孔太平兩口子結婚這麼多年還在寫情書,心裡醋醋地,所以一直捨不得將信拿出來。黃所長笑著說,他的確有這種私心雜念。孔太平不理他們,一個人走到一邊將月紡的信打開。

  月紡在信裡說,湯有林這幾天一直在往家裡和鎮上打電話,像是有急事找孔太平商量。湯有林還往鎮裡打過很多次電話,鎮裡接電話的人說鹿頭山上沒有電話,手機信號也沒有,湯有林還不信,以為接電話的人與孔太平有矛盾,有意不肯傳話。湯有林要孔太平這幾天在山上等著,哪兒也不要去,免得錯過了。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與孔太平商量。

  孔太平收起信,他初步判斷湯有林這麼急著來找自己一定與田毛毛的事有關。他擔心田毛毛出了什麼問題,便決定下山去看看。

  孔太平跟著洪塔山他們下了山,然後戴上頭盔,坐上黃所長的摩托車。一路上見人超人見車超車,到了湯河村,摩托車剛停下來,孔太平就看見田毛毛站在村頭沖著自己笑。孔太平以為田毛毛看見自己了,連忙迎上去叫了聲:「毛毛!」田毛毛認出是孔太平後,反而不笑了。孔太平說話她也不理,眼睛只顧往公路方向看。孔太平正在納悶,舅媽匆匆跑過來,告訴田毛毛,她要看的電視劇來了。田毛毛這才將孔太平叫了聲表哥,然後轉身走自己的路。趁田毛毛走遠了,舅媽趕緊對孔太平說,田毛毛剛從省城裡回來後,就成了這種樣子,不喜歡呆在家裡,特別是沒有電視劇時,在家裡更呆不住,常常一個人對著公路一看就是半天。為此,田細佰總在背後懷疑田毛毛是不是讓那個姓湯的男人害了,好幾次半夜醒來要去找孔太平問個究竟,都被舅媽攔住。舅媽說,別人上了省委黨校都要提拔,孔太平不但沒有提拔還被貶到鹿頭山上建環保蔬菜基地,這種時候作為長輩怎麼可以用這種沒油沒鹽的事去給孔太平添麻煩。舅媽按孔太平所問的將田毛毛的交際情況和身體情說了一遍。這些方面好像沒有與眾不同的。舅媽最後說,田毛毛的心情看來還是被破壞了。她要孔太平在外面留個心,有合適的男人不妨介紹一下。女孩子一旦被男人破了身,心思就再也守不住了,還是早點成家為好。經舅媽這一說,孔太平決定就此打轉,免得舅舅真的問起來,自己又尷尬得不知如何回答。

  返回時,黃所長開著摩托車從鹿頭鎮最熱鬧的地方穿過。往日總是一副古樸模樣的小街,已被拆成一派狼藉。孔太平忍不住說,這不是美化,是醜化,出這個主意的人就是將其雙開除也不過分。

  22

  孔太平從洪塔山送來的兩萬元現金中取出一部份,將拖欠的民工工資全發了。民工們特別高興,一個個幹起活來渾身是勁。孔太平自己卻有些沒精打采。從青幹班結業回來時,蕭縣長好像連鹿頭鎮黨委書記的位子也不願給孔太平了,藉口孔太平在青幹班學了現代社會的管理辦法,讓他在幾項不痛不癢的臨時工作中先選一項作為過渡。孔太平為此氣得七竅生煙。好在月紡能及時給自己一些寬慰。月紡說搞環保蔬菜也是縣裡最有現代觀念的工作,中國的事要不了多久便會像美國一樣,事事都要先考慮環保,到那時這樣的經歷就成了一大優勢。月紡這樣說還有另一層面的考慮,山上的空氣好,又沒有山下花花綠綠東西的引誘,清心寡欲地過一陣,說不定孔太平的身體就會恢復正常。孔太平一想也有道理,便大大方方地帶十幾個民工上鹿頭山創辦高山環保蔬菜基地。孔太平以為自己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提拔,沒想到這事竟有點遙遙無期了。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幾天過去了,還不見湯有林的人影。這天早上山上的霧還沒散時,一個人從防火道上走下來,孔太平以為是湯有林,可是從霧裡鑽出來的人是章見淮。章見淮要去縣裡參加森林防火動員與表彰大會,順便又來強調一下燒火糞的事。章見淮還壓低聲音告訴孔太平,自己專門為他泡了十斤壯陽的藥酒,等過了冬至就可以喝了。孔太平聽到這話後心裡一熱,竟不知如何感謝。

  下午臨近放工時,娥媚像妖女一樣出現在晚霞裡。娥媚朝山下看了一眼,便將身子彎成一張弓,像是在地上撿松菇。一個民工剛說快起風,起風了就可以掀開娥媚的衣服,山上就真的起風了。娥媚的衣襟輕輕舞動一下,民工們就小聲驚叫,說是看見娥媚的腰了,娥媚的腰又圓又細。不知是誰扯起嗓子叫道:娥媚!別的人也跟著叫:娥媚——!山頂上的娥媚像是沒聽見,那彎彎的腰肢一閃,整個人便消失在晚霞裡。聽著山谷裡的回聲,孔太平不禁笑起來,他勸民工們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娥媚根本就沒眼瞧他們。

  也許是想著章見淮給自己泡的藥酒,孔太平夜裡睡得特別好,一覺醒來民工們已經吃完早飯上工去了。孔太平起床後端上一杯水站在一棵大樹底下刷牙,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他扭頭一看,發現湯有林站正站在自己的身後。孔太平漱乾淨嘴裡的牙膏,高興地讓湯有林進了屋。

  湯有林沒有給更多時間讓孔太平去想這個問題,剛一坐定就說:「你的情況我才知道,縣裡對你這麼不公平,怎麼不早點對我說?」

  孔太平故作輕鬆地說:「你這口氣好像是安如娜的哥哥!」

  一隻長著彩色羽毛的鳥落在窗臺上,緊接著又來了一隻。它們絲毫不怕屋裡的人,嘰嘰喳喳地叫了幾聲便開始忘情地交嘴。湯有林看著兩鳥不高興地說:「別提安如娜,就是她哥哥要害我。」

  「有你害田毛毛那麼重嗎?你是來看田毛毛的吧?我對你說實話,她現在的情況很不好,有精神分裂的前兆。」孔太平不滿地說。

  「你別嚇我。田毛毛要有問題在我之前肯定就有了。我也對你說實話,他們要我來給你們當縣委書記!」孔太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從桶裡抓起一把米正要喂那鳥兒,湯有林伸手攔住,並說孔太平像是一點也不省男女之間的事,老在別人正入巷時跳出來打擾。湯有林繼續說:「我早就說過,當地委書記也不如在財政廳當處長。我跟他們較了半個月的勁,實在沒辦法了,才先來找你,希望你幫忙參謀一下。」

  兩隻交嘴的鳥兒突然飛走了。窗外吹進來的風中夾著一股狐臭,籠子裡圈著的幾隻雞不安的大叫起來。孔太平走到門口將一隻正在探頭探腦的黃鼠狼攆跑了。回過頭來孔太平還是不知從何說起,他用了很大力氣才想起一句話。

  湯有林說:「來之前我就想好了,只要你說我可以來,回頭我就與他們討價還價讓你當副書記,接下來就讓你當縣長了,我抓縣委,你抓縣政府,別人還想造反?」

  「我擔不起這個重任。」孔太平像是在掏肝掏肺。「你不知道,我在蕭縣長從來就沒有將頭完全抬起來過,只要他一開口,我會連想都不想就照辦照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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