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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蕭縣長有些聽不下去了。他將臉色一沉說:「我跑這麼遠的路,不是為了聽你掉書袋子。我問你,洪塔山是不是經常來你這兒聽指示?」

  孔太平說:「來過,我還批評過他,讓他聽你的話,讓養殖場裡的甲魚全賣了,支持縣裡的美化小城鎮計劃。」

  段人慶總算能插嘴說上一句話了:「今天早上我們找他談話時,他還不肯賣甲魚。」

  孔太平說:「早上的太陽是多高?現在的太陽又是多高?世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著哩!」

  蕭縣長說:「這樣就好,我們回去吧,孔書記將這兒的工作做得很好,我們在這兒反而會礙他的事。」

  李妙玉故意一嘟嘴說:「蕭縣長剛才還說孔書記的住處像是狗窩,怎麼轉眼之間就如此溢美了!」

  蕭縣長說:「我倒忘了,李主任剛才的自報奮勇。孔太平,我將李妙玉留下這兒,臨時替代月紡半天。讓她幫你整理一下屋子。」

  孔太平明白這時候無論怎樣高明的推辭,也不如大大方方的接受。蕭縣長他們很快消失在山坡上,李妙玉以為山上沒有別人,不顧一切地要往孔太平懷裡撲。惹得孔太平不得不告訴她,洪塔山就藏在附近的樹林裡。李妙玉見孔太平說的是真話,就不敢造次了,只好真的替孔太平將屋子整理好。李妙玉一邊做事,一邊問孔太平為什麼這一陣像個冰做的人,不僅不與她見面,連個口信都沒有。孔太平不想將自己陽萎的事告訴李妙玉,他裝出一臉正色說,自從第二次與李妙玉幽會後,他反省了很久,越反省越覺得自己已經不像一個黨員了,所以他決定不再維持與李妙玉的關係。李妙玉生起氣來,她質問孔太平,不要以為天下只有他是黨員,按照登記表上的日期,自己的黨齡比孔太平還要長三天。孔太平說,雖然李妙玉加入組織的時間略長,畢竟沒有上過省委黨校,所以在覺悟上要低一下檔次。不管李妙玉怎麼說,孔太平就是不將真相告訴她。惹得李妙玉杏眼圓瞪地告訴孔太平,如果將來她與一個更優秀的男人好上時,孔太平若是氣死了,她是不會負法律責任的。

  牆角那邊的小路上有人走過來,一直豎著耳朵在聽的孔太平沖著李妙玉噓了一聲,李妙玉趕緊大聲地數落孔太平,雖然當著鎮委書記管理幾萬人民,自己的窩卻整理不好。說完這話後,李妙玉又小聲地問,誰來了。孔太平沒有回答,他沖著小路方向大聲叫著洪塔山的名字,要他不要在山上亂跑,小心章見淮佈置的樹弓打斷了腿。叫了兩聲,洪塔山沒有回答。黃所長和丁所長出乎意料地出現在小路上。

  孔太平正要發問,黃所長搶先開口了。

  「昨天是不是有人沖著你打黑槍?」

  「別說得那麼嚇人,可能是偷獵者不小心走火了。」

  「你是不是在外面與誰結了不解之仇?」

  「這話是什麼意思?」

  「譬如吃了別人的黑不肯幫人辦事。又譬如當了第三者後被第二者發現。」

  「老黃你這樣說真讓我傷心。」

  「我不相信你會沾惹後者。除非你蠻打瞎撞,碰了碰不得的小姐。」黃所長固執地說。

  「你這是什麼話,盡將我往壞處想!」孔太平發起很大的脾氣,將內心的不安掩蓋得乾乾淨淨。

  黃所長忽然對著深谷大笑起來。「現在我可以正式宣佈,不會有人故意謀害你。」

  丁所長在一旁也笑起來,說黃所長其實是聽一個民工說了幾句昨天的事,一路上就想著要用這種方法來敲詐孔太平一番。黃所長說,這種事現在經常發生。黃所長舉了幾個例子,並說感歎現在與八十年代初剛搞改革時不同,那時的兇手幾乎都是對推動改革的領導不滿。現在的領導只要捲入謀殺案,多數人經不起調查,一查起來往往被害者的罪行比兇手還要惡劣。

  孔太平不同意黃所長的話,他轉身將李妙玉叫出來,黃所長看了孔太平一眼後便與李妙玉開玩笑,說她若不是色膽包天,怎麼敢女人家家的獨闖鹿頭山。李妙玉也不示弱,馬上反詰黃所長,鹿頭山上有幾個男人,自己是沖著誰而來?黃所長說,孔太平在山上呆了六十天也不見她來,自己前腳上山她後腳就到了,孰輕孰重就是不長眼睛的人也能看出來。聽黃所長這一說,李妙玉索性放開了,她要黃所長別太自作多情,自己來時只知道山上有個孔太平,往山上爬時她還想過,這時候山上若有第二個男的,只能是那種追蜂攆蝶迷了回家路的公狗。

  聽到這話,黃所長將手一指說:「公狗在哪兒。」

  大家一回頭,看見洪塔山從樹林裡鑽出來,便一齊笑起來。洪塔山自我解釋說,剛才在樹林裡碰到章見淮,聊天聊得高興就將時間忘了。大家在一起笑嘻嘻地亂說一通後,孔太平就問丁所長,這幾個月鎮裡的財政支出情況。丁所長早有準備,一邊掏出一隻筆記本打開後遞給孔太平,一邊說他上山來就是彙報這些事情的。孔太平只看了兩眼就罵起來,說段人慶簡直是頭喂不飽的狗,才三個月就吃喝花掉了三萬元。丁所長伸手在筆記本上點了一下,孔太平更生氣了:除了吃喝花掉外,還有送禮,兩項加起來差不多有五萬元。孔太平將筆記本晃了晃,問黃所長要不要這白紙黑字寫成的罪證。

  黃所長冷笑著說:「這不是罪證而是光榮證,那麼多人在瘋狂地吃喝居然沒有將鹿頭鎮吃光吃垮,可見鹿頭鎮的經濟發展得挺不錯。」

  丁所長感慨地說:「鹿頭鎮看來還得讓孔太平來當家。」

  黃所長馬上嘲笑起來,他說:「丁所長是不是活倒了,連普通道理都不懂,孔書記早就應該是縣委書記的接班人。」

  李妙玉在一旁接著說:「這話若是傳出去,蕭縣長非要殺了孔書記不可。」

  接下來李妙玉將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說,總的情形還好,畢竟段人慶在鹿頭鎮做事還是有所顧忌,再加上趙衛東也沒有完全與他配合,基本格局還是孔太平主持工作時的樣子。

  見大家將要說的話全說了,孔太平就留大家在山上吃飯,李妙玉到廚房裡轉了一圈出來,擺出一副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樣子。孔太平說這兒根本就沒有準備大家吃飯的米,他是想借各位的到來,上山那邊章見淮家裡,鬧一頓熏得香噴噴的野味吃吃。黃所長帶頭對孔太平的提議叫好,還說除了章見淮的野味以外,那美麗的川妹子也是秀色可餐的。

  孔太平帶著他們經過那一大片新開的菜地時,李妙玉不認識地裡長著的紅甘藍,只覺得它長得像一朵花特別好看。黃所長就說:「這是孔太平牌玫瑰。」孔太平免不了又要將紅甘藍介紹一番,說這種菜在日本很流行,日本人認為它有抗癌功能。

  一群人上山又下山,早將娥媚驚動了。娥媚站在自己門外沖著山上叫了兩聲,回聲還沒消失,章見淮就回到家裡。章見淮的屋樑上果然掛著不少被煙火熏得黑乎乎的野味,常見的野兔、野雞、野豬,樣樣都有,而且都是隔年的。章見淮搭著梯子上去尋找時,竟發現一塊不知哪一年留下來沒吃的臘肉。娥媚將整塊臘肉放進鍋裡,水還沒有煮開,滿屋就散發著一股異香。好不容易等到臘肉煮好,娥媚用菜刀將臘肉切成一塊塊的,還沒端到桌上,黃所長就帶頭上去用手抓著吃。禁不住誘惑孔太平也上去搶了兩塊拿在手裡。陳年臘肉越肥越好看越好吃,孔太平的嘴唇剛一接觸上去,就想起安如娜嘴唇的滋味。他盯著它看了一陣後竟然覺得眼前分明閃爍著一塊流彩的瑪瑙。黃所長邊吃邊叫章見淮趕緊上酒。章見淮正要去拿,回過神來的孔太平提醒他最好來點自己泡的藥酒。章見淮說藥酒是有,但現在不能喝,要喝過了冬至再來。洪塔山一聽就來勁了,說什麼也要先嘗一嘗。章見淮拗不過,只好給每個男人斟上一小杯。正在做菜的娥媚見大家將酒喝下去了,就曖昧地笑著要李妙玉小心點,當心他們借酒裝瘋。一會兒,黃所長、洪塔山和丁所長的三張臉一齊漲紅了,目光只要碰到李妙玉和娥媚就開始冒火。章見淮看了孔太平一眼,回頭又給他加了一杯酒。孔太平喝下去後還是沒有反應。章見淮沒有做聲,轉身叫娥媚端來三碗涼水。黃所長他們捧著涼水一口氣喝了下去後,一個個大聲說著:「痛快,真是痛快。」餘下的時間裡,他們竟然對李妙玉和娥媚視而不見。一頓飯吃到太陽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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