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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田細佰說:「你是不是又遇到難題了?毛毛說,常和你在一起的那個湯處長是省財政廳管錢的。」

  孔太平怔了一下才說:「湯有林是答應給縣裡一些錢,這和毛毛的病沒關係。」

  田細佰說:「他給你多少錢?」

  孔太平說:「二百萬元。」

  田細佰說:「天啦,姓湯有這麼厲害?」

  孔太平說:「又不是他的錢,厲害什麼。」

  田細佰不說這個了,他再次追問:「毛毛真的沒有再犯上次的錯誤?」

  田細佰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盯著孔太平的眼睛一下子失去許多神采。一個人站在那裡喃喃地說:「外甥兒,你這些時讀的什麼書呀?」

  這話在孔太平的心裡撞得砰地一響,好像有東西在響聲中飛出自己的身子。

  第二早上起來,孔太平感覺到自己的極度疲乏。見他整日裡無精打采,湯有林和安如娜都說他患了急性肝炎。孔太平因此上醫院查過血,結果各項指標均屬正常。安如娜說自己剛做過人工流產都沒有孔太平這副樣子,便勸他下個週末回家調整一下。孔太平真的回去了一趟。月紡很高興,早早地就與他上了床。夫妻倆摟到一起後,孔太平才發現自己不行了!月紡怎麼也不相信,前次相聚還如火如荼,才一個月的時間,孔太平就變得灶冷鍋涼。孔太平自己也不相信,可是任憑怎麼努力也絲毫不見效果。月紡哭了兩場後反而冷靜下來,仔細分析後,她認為孔太平心裡的壓力一定太大了。等從青幹班學習回來,職務上有了新的安排,一切都會好的。

  周日下午,孔太平心事重重地回到省委黨校。路過地委黨校時,也不去區師傅那裡坐坐了。甚至從安濟醫院門前經過時,也沒想到要去看看舅舅一家。

  在411房間裡等候多時的安如娜迫不及待地過來問他情況如何。孔太平搖搖頭半天沒說話。安如娜這時也急了,像孔太平這樣心氣不低的男人如果心裡揣著這樣的問題,工作上是一定要出問題的。孔太平拒絕了安如娜要他去找醫生看看的要求,他相信只要安如娜肯配合,自己的毛病會自動好的。安如娜點著頭本想說沒問題,她會配合得非常好,嘴巴還沒張開眼淚卻流出來了。她一邊哭一邊小聲數說,自己的命太苦,結婚不到半年丈夫就不肯同房睡,好不容易碰上孔太平這樣一個有緣的男人,現在又成了這種樣子。安如娜這一哭讓孔太平也感到這事絕對非同小可。雖然青幹班的課程在後期安排得有些緊張,孔太平還是抽空約了一次春到,並將自己的實際問題告訴了她,要她想辦法替自己治好。比起正經女人,春到的辦法要多上許多。春到曾讓好幾個在自己妻子面前毫無作為的男人滿意而歸,她以為孔太平的不行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孔太平躺在床上讓她擺弄了一整夜,最終春到不得不對說,他的毛病太怪了,自己見識淺了,沒辦法。回過頭來孔太平只好繼續與安如娜作配合。每隔兩三天孔太平就要上安如娜家裡去一趟。安如娜也極配合,她不顧自己做完人工流產不久,拼盡全力想讓孔太平重新堅挺起來。

  孔太平與安如娜的努力一直持續到他們在青幹班學業結束。

  這中間田毛毛被田細佰帶回家去了,走的時候孔太平一點也不知道。他們走後才有人通知湯有林去結帳。田細佰給孔太平留了個口信,讓他有機會將田毛毛放在公司的行李帶回去。結業前的半個月裡,學員中有半數以上的人,或升職或被安排到更為要害的位置上。奇怪的是411和412兩個房間的人全都沒有動靜。湯有林還是說著剛來時說過的話,按照他現在位置的重要性來權衡,就是將自己派下去當個縣委書記也是貶謫。孔太平不客氣地說,湯有林若是去哪兒當縣委書記,哪個縣裡就會有一半的男人要打光棍。按照青幹班公佈的成績,孔太平總分排在第二,排在第一的是湯有林。湯有林還算明白,他公開說,這是因為自己給省委黨校弄到了二百萬元錢修宿舍樓。分手之際,安如娜淚如泉湧。好在有幾個學員站在一起,安如娜向每個人都說了想念之類的話,大家都以為安如娜的眼淚是為自己而流。孔太平從411房間扛著行李下樓後,沒有急著往回趕。他讓司機小許在蘇鑒書店門前停下來,掏出五角錢買了一份當天的省城晚報,他要看看上面刊載的那些專治陽萎的廣告。

  這時候街道上的燈全亮了。街道上有很多穿著短裙走來走去的女人,省城到處飄蕩著的暗香。

  21

  21雖然都叫做香,但在省城與鹿頭山兩種不同地方聞著來,氣味有著極大的不同。

  天黑之前,孔太平來到自己親手開墾出來的菜地裡。紅甘藍已經有些模樣來了,一眼望去就有十幾個紅色的小球被托舉在那些緊貼在地面上菜葉中。那個正在給紅甘藍除草的民工問孔太平,紅甘藍的小球像什麼。孔太平迅速從四周那些等著他回答的男人眼光中猜到他們希望的答案,便叫那些人回去問老婆。孔太平說過後,民工們果然快樂地笑起來,紛紛說這麼嫩的紅甘藍球,老婆已經忘了,只有十七八歲的姑娘才記得。孔太平聽了也跟著笑。從上山的第一天開始,民工們嘴裡就沒有離過與女人有關的話題。民工們越說越具體,最後集中到娥媚的身上。娥媚與當護林員的丈夫章見淮一起住在山那邊的一處小屋裡。民工們說章見淮家長年用豹鞭泡酒喝,所以才將娥媚的乳頭滋潤得像紅甘藍的小球。說了一陣,就有人提出要請假回去看看。孔太平心想離上次回家還不到半個月,總在路上跑來跑去這高山環保蔬菜基地十年也建不起來。想法歸想法,孔太平嘴裡仍在開玩笑。

  「山頂上都這麼熱,山下的老婆還不成了火盆,回去也幹不成事。」

  「當幹部的人身上的油多,才會怕熱。」

  民工們很默契,第一個人說話時舌頭上帶了點剌,第二個人馬上將話題圓回來。

  「多熱幾天地裡的棉花可以多開幾個蕾,免得摘下來曬。」

  說起棉花正在幹活的民工幾乎都煩躁起來。春天時他們將種棉花的營養缽都準備好了,段人慶一來便與趙衛東一唱一和,說是這兩年棉花賣不起價錢,逼著他們種花生。按季節這時候花生已差不多完全長成了,前幾天他們扒開土看了看,一蔸花生禾下面結的花生不少,可裡面有四成是空的。大家一致說,從前只聽說段人慶在鹿尾鎮那邊鬧得熱火朝天,大家還有些羡慕,這下算是看透了,縣裡的幹部誰也不如孔太平。孔太平暗暗一笑,要他們別拍自己的馬屁,如果沒有去省城讀黨校,說不定也會這麼幹。

  說話的民工理直氣壯地告訴孔太平:「我從不拍人的馬屁,我還當面罵過段人慶的娘。」

  旁邊的民工馬上將老底抖出來:「你又吹牛了。那天段人慶從路上經過,你只是泛泛地說,今年的花生要是沒有產量,那個下命令種花生的人就是怪種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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