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痛失 | 上頁 下頁
四十七


  小許將孔太平送到家後,只是進屋與月紡打了聲招呼就知趣地走了。

  月紡已經將一罐腿精肉煨得比女人的奶還香。兒子與孔太平親熱一陣後,就隨外婆一起去外婆家了。一碗熱乎乎的肉湯下去,孔太平體內就有反應,才晚上八點,夫妻倆就關燈上床。孔太平一見到月紡的身子就將春到和李妙玉忘到腦後,只記得那些從她們身上積累的種種新奇經驗。孔太平從未有過的表現讓月紡又喜又怕。好幾次快樂地驚叫,怎麼能這樣,這樣不行呀!月紡的身子像月光裡的鹿頭河在扭動,又像鹿頭河邊上那些起伏得沒有盡頭的丘陵。一股從未有過的芬芳從月紡的體內彌漫出來,孔太平非常喜歡月紡現在的樣子,他亢奮在讓自己在山嶺與深澗之間反復升騰著。月紡一直在輕輕地顫抖,嗓子裡的只能發出純粹得如同半歲嬰兒學語般的喉音。

  不知過了多久月紡才問:「青幹班怎麼教這種事?」

  孔太平早就想到月紡會這樣問,他笑著說:「誰叫你讓我上網,我是從網上學的。」

  夫妻倆還在親熱,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月紡連忙爬起來去接聽,孔太平正琢磨自己不在家時,是不是總有人晚上給月紡打電話,月紡已經回到床上,摟著他的脖子說,蕭縣長要他馬上去一趟。孔太平嘴裡說蕭縣長怎麼這快就知道自己回了,動作上一點也不敢遲緩,並且接受了月紡的上次的建議,拉著她一道去了蕭縣長家。

  蕭縣長看上去挺客氣的,因為愛人不在家,還親自給孔太平和月紡泡了茶。孔太平主動說起學習情況。蕭縣長只聽了半截就將孔太平的話打斷了。

  「有個任務你得幫我完成。」蕭縣長看著孔太平說:「近些年來我們這兒夏天的暴雨越來越多,縣裡打算將鹿尾河水文站擴建一下,這裡有個給省財政廳的報告,你拿去落實下來。」

  孔太平從蕭縣長手裡接過那份報告。「建一座水文站要投資兩百萬?」他不解地說。

  蕭縣長臉色變得不大好看了。「孔太平,你真是死腦筋。省裡的錢不要白不要,多要也是白要。這個道理難道還要我來教你!讓你去讀青幹班,你得為縣裡作點貢獻才說得過去。」

  月紡在旁邊不停地使眼色。孔太平沒有理睬,他將省委黨校曾副校長如何親自出面找省財政廳要兩百萬蓋專家樓,都兩年了還沒下落的情況說了一遍。最後他說:「這事確實不大可能辦好,我不想誤縣裡的大事。段人慶在省裡關係多,不如讓他出面試試。」

  蕭縣長說:「段人慶沒上青幹班,你上了青幹班呀!不是有個湯有林與你住一間屋子嗎,這麼好的無形資產你不用,是不是想留著哪天搞登基大典?」

  見蕭縣長說的話越來越難聽,孔太平只好將那份報告收起來,並答就自己將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氣來完成蕭縣長交給的任務。

  離開蕭縣長的家後,孔太平忍不住破口大駡起來:「王八蛋,一定是段人慶在背後使壞。」

  月紡倒很平靜,她說:「你就不能想一想,蕭縣長為什麼會為一個小小的水文站親自出馬。」

  孔太平想不出什麼來。

  月紡說:「我說出蕭縣長的秘密可不許你跟著也動心!三八節時,縣婦聯搞了一個卡拉OK比賽,第一名讓鹿尾鎮水文站一個叫谷雲的女孩奪走了。其實穀雲只是相貌長得好,唱的歌最多也能獲個第六第七名,就因為蕭縣長說谷雲唱得最好,所以冠軍就給了穀雲。」

  孔太平聽後勉強笑了笑:「蕭縣長這大一把年紀能對一個女孩子動心,說什麼我也要成全他。」

  說歸說,笑歸笑,孔太平告訴月紡,自己雖然與湯有林同居一室,最多也只能再要三五萬給鎮上的人發發工資獎金,要二百萬是絕對不可能的。二人商量一陣,最後決定,從今天起不再在蕭縣長面前說這事辦不了,多找些理由慢慢地拖,等拖到讀完青幹班,當上常委或副縣長什麼的,蕭縣長就不會提這事了。

  由於這件事,孔太平放棄了去鹿頭鎮看看,順便弄點明前茶的想法。他讓月紡給鹿頭鎮財政所打電話,丁所長答應明天上午送些明前茶到家裡來。月紡正在說丁所長人不錯時,蕭縣長的秘書親自送來二十斤明前茶,說是蕭縣長讓他到財政廳辦事時用。夜裡月紡讓孔太平喝了一大碗西洋參煨的肉湯。兩個人如膠似漆時,月紡說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是大福大貴之人凡事總能逢凶化吉。孔太平則說自己是托老婆的福。

  半夜裡,電話鈴又響了。孔太平以為又是蕭縣長打來的,他心煩意亂地拿起話筒,聽到的卻是安如娜的聲音。安如娜假冒省委黨校的人通知孔太平,明天上午就是天上落刀子也得趕回來,有緊急事情需要處理。

  孔太平從未見安如娜這樣果斷地同自己說過話。

  19

  路過地委黨校時,孔太平讓小許將吉普車停了下來。區師傅不知去哪兒了,孔太平問了幾個人都說區師傅到後山上去了。他只好將兩包新茶從窗口放進屋裡。正要走,一陣風吹來幾片被火燒過的紙灰。孔太平心裡一怔,馬上改了主意,一個人順著小路也去了後山。穿過一片樹林,前面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哭聲。走了幾步又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孔太平放慢腳步,剛繞過山嘴就看到區師傅和縭子雙雙跪在山坡上,面前有一大堆紙錢正熊熊地燒著。北方話有的地方聽不懂,孔太平多聽了一會才明白,區師傅是在祭奠在那場奇怪的車禍中慘死的家人。縭子將區師傅叫做伯伯,她一邊陪著哭一邊要區師傅別再苦著自己,好好地找個老伴安度晚年。見此情形孔太平沒敢做聲,悄悄地退到山下。

  孔太平正在猶豫要不要等著與縭子見個面時,月紡打來電話說,有個姓湯的男人剛剛給家裡打電話,聽聲音像有急事。月紡追問幾句,對方便將電話掛斷了。

  儘管陷入心情的亂麻中,進省城後,孔太平還不忘拐到田毛毛上班的公司。只隔一天時間,田毛毛的樣子就改變不小,衣服是新的,還紋了眉。孔太平不好問得太多,只是提醒她這個世界上一切的好處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孔太平給田毛毛留下幾斤茶葉,讓她先將楊經理打發一下,等有空時自己再過來請他吃一頓。

  一路上盡是事,趕到省委黨校時,已天交正午了。孔太平還沒下車,安如娜就跑過來,要他趕緊跟自己走。孔太平讓小許拿上茶葉去找服務員開門,自己跟著安如娜鑽進一輛白色雪鐵龍轎車裡。

  安如娜將車開到濱江別墅附近停下來,然後將一份機秘文件遞給孔太平。孔太平看了幾行身上就有冷汗冒出來。文件是顯然是針對湯炎發表在省報上的那篇文章。然而最嚴厲的指責卻是對著湯炎所引用的孔太平的話。其語氣之重讓孔太平差一點失去看下去的力量。孔太平看了半天還沒看完。安如娜急於將文件還回去。文件是她哥哥給的,哥哥讓她看看就放回去。她卻趁哥哥與客人談話之際偷了出來。省委組織部的部長樓就在濱江別墅附近,安如娜送文件回去時,孔太平一個人站在濱江別墅旁,想著自己就在這裡與做小姐的春到頭一次做色情交易,心裡又多了一種害怕。面對深不見底的闊不見邊的省城,孔太平覺得自己的無依無靠有些空前絕後。雖然他想了很多,真正有用的想法只有一個:既然安如娜能將文件偷出來給自己看,安如娜也一定有辦法幫自己化解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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