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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16

  一連兩個週末都是孔太平獨自留守青幹班宿舍。有幾次課間休息時,孔太平開玩笑要那些已經熟悉起的學員付給自己值班費。學員們也開玩笑,說孔太平這樣清高太可怕了,必須讓他也下水游一遊,否則不定哪天他會將大家全賣了換一個老大的政治資本。學員們說這話時很輕鬆,倒是孔太平感到四周有一種無形的壓力。

  過完第二個週末,湯有林照例是週一趕個大早回到411房間,那一臉還沒有消褪的倦容裡包含的內容,412房間的兩個女人也看出來了。週一的課堂裡總是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風油精氣味。孔太平留意看過,就是女學員中也只有安如娜沒有往太陽穴上抹風油精。第一節課上到一半時,湯有林小聲告訴孔太平,自己有點撐不住了,他讓孔太平在自己要打瞌睡時幫忙擰一把。湯有林話剛說就開始打瞌睡了。孔太平擰了一把,湯有林的眼皮就睜一下。擰了幾把後,孔太平就懶得再擰了。一會兒工夫湯有林的嘴裡就有口水流出來。惹得安如娜不停地回過頭來沖著孔太平笑。孔太平以為正在講授社會主義精神文明課程的曾副校長會對湯有林實施某種懲戒,他一直等到下課鈴響,也不見曾副校長有何表示。湯有林睡了差不多一上午,下午總算有了精神,他一邊聽課一邊要過孔太平的筆記本,將那些遺漏的筆記抄到自己的筆記本上。

  正抄著,湯有林扭頭小聲告訴孔太平,段人慶今天要來省城,約他晚上出去搞點活動。湯有林說:「你也去,一個地方的人嘛!」

  天黑後,四樓走廊上的腳步聲又頻繁地響起來,不時有人低聲說一句什麼,樓梯上上來的人少,下去的人多。湯有林遲遲出不了門,上午講課的曾副校長在房間裡一坐就是一個小時。省委黨校有一個造價五百萬的党建專家樓的報告,在財政廳裡壓了快一年,曾副校長要湯有林幫忙周旋一下,儘快批下來。湯有林面對曾副校長的急切,一直表現得和顏悅色含而不露,不說答應幫忙,也不說不答應幫忙。這時候安如娜和孫萍上食堂買飯回來,從門前路過時,見曾副校長在就拐了進來。安如娜將飯盒裡的飯菜扒給曾副校長看,並說自己的三圍正合標準,還不到要減肥的時候。曾副校長笑著說,當年蔣經國在江西贛州為國民黨辦青幹班時,專門讓學員去吃最苦的飯菜。孫萍馬上說,曾副校長這樣說話是否不妥。曾副校長大概也覺得自己的話的確不妥,他朝湯有林叮囑一句後,終於起身離開了房間。

  湯有林籲了一口氣,他將孫萍和安如娜的飯盒奪下來扔進衛生間裡,讓她倆跟著去吃段人慶的請。孔太平見推不脫,就趁安如娜與孫萍回房間收拾自己的臉和頭髮時,先行出門。他有意在黨校門前的小吃攤上買了一碗素面,站在街邊的路燈下大口大口地吃著,同時打量著四周的動靜。擺小吃攤的男人說孔太平這樣子如果沒人介紹,根本無人相信他是青幹班的。擺小吃攤的男人還說,這條街上的餐館酒店賺的全是黨校學員們的錢。說著話孔太平就看到有幾個青幹班的學員,滿臉酒色地從好萊塢酒店晃出來。吃完素面,孔太平估計湯有林他們要出來了,便到二百米開外的蘇鑒書店門前等候。

  安如娜穿的那件羊皮短大衣細膩得像是女人肌膚,孔太平緊挨著她坐在出租車的後排。安如娜告訴孫萍,這件羊皮短大衣是法國名牌,叫夏奈兒。安如娜還說她現在已經接受了最現代的觀點,更看重內衣的品質,不管是讓別人看還是讓自己看,那才是最有欣賞趣味的。安如娜的話不輕不重,孔太平以為湯有林聽不見,哪知他扭過頭來,說安如娜的身子對不起這些名牌時裝。安如娜生氣地唾了湯有林一口。

  出租車開過長江,在江北的街道上轉了十來年彎,最後停在對門就是公安分局的一家夜總會門前。在走廊盡頭,迎賓小姐停下來將一扇門敲了兩下。開門的果然是段人慶。孔太平正要上前與段人慶打招呼,目光一轉,發現包房裡還有兩個小姐。

  湯有林說:「慶老闆,不好意思,多帶了幾個朋友!」

  段人慶一臉的笑容說:「這是林老闆看得起我!」

  湯有林在將孔太平、孫萍和安如娜向段人慶作介紹時,分別說成是平老闆、萍小姐和如小姐。段人慶將湯有林叫到一邊小聲說了幾句後,回頭支走一個小姐留下那個被他叫棠的小姐。大家落座時,段人慶湊到孔太平耳邊小聲說,沒想到只讀半個月的青幹班,孔太平就變得讓人刮目相看了。孔太平知道段人慶將孫萍和安如娜當成小姐了,一邊在心裡地竊竊地笑著,一邊等著段人慶鬧出笑話來。菜上好後,服務員便主動退到門外。段人慶上來就發話,要三位小姐對三位先生進行大包乾,在他的安排下孫萍與湯有林配合,安如娜與孔太平配合。棠小姐自然是他自己的了。棠小姐一點也不怩忸,一個媚眼沒做完手臂就勾住了段人慶的脖子。段人慶也不含糊,嘴裡說要喝交懷酒,兩隻手輪流在棠小姐身上摸過來揉回去。湯有林瞅著段人慶的樣子禁不住笑出聲來。

  段人慶回頭沖著孫萍和安如娜說:「萍小姐和如小姐,我有話說在先,你們若不能做到讓兩位老闆滿意,回頭要小費時別說我慶老闆小氣。」

  棠小姐看了幾眼後:「慶老闆看錯人了吧?她們不像是做小姐的!」

  湯有林在一旁搶著說:「萍小姐和如小姐以往只是坐台,今天是頭一次放鴿子。」

  說著湯有林就將孫萍拉站起來,拿起話筒唱起了卡拉OK。湯有林唱卡拉OK的水平相當高,兩首歌唱下來,孫萍的眼睛就開始熠熠發光。湯有林趁機將一隻手搭在孫萍的腰上,孫萍扭了兩下並無更進一步的動作,湯有林一邊將話筒舉到孫萍的嘴邊,一邊極具彈性地用手將孫萍往自己懷里拉。孔太平眼看著孫萍掙開了,過了一會兒又被湯有林拉了過去,由於是背對著大家沒人看清此前發生了什麼,就見孫萍揮起耳光對著湯有林的臉輕輕扇了一下。

  正在與棠小姐糾纏不清的段人慶發現不對,立即毫不客氣地說:「是不是媽咪沒將你教好?」

  孫萍這時一揚眉頭說:「段人慶你裝什麼鬼,你沒讀上青幹班也沒必要這樣自暴自棄呀!」

  段人慶頓時大驚失色,他飛快地摸出一些錢將棠小姐送出門外,回過頭來連連對孫萍說對不起,只怪自己有眼不識泰山。湯有林這時將大家的身份一一重新作了介紹。段人慶端起酒杯先行自罰三杯,然後又給每個人連敬三杯。孫萍見段人慶如此心誠,也不再板著臉不笑了。接下來是湯有林向孫萍說對不起,湯有林同樣連喝三杯,孫萍陪了一杯後睃了湯有林一眼,說他萬一哪天犯下風流下崗了,可以到娛樂城裡當歌手。

  趁著孫萍與湯有林說話時,孔太平端起酒杯和安如娜碰了一下。安如娜也不說話,輕輕一揚脖子一杯酒就沒了。一連喝了三杯後,安如娜的嘴唇就像沖血一樣開始發脹,那種飽滿渾圓的魅力完全能超過發育稍微不好的乳房。回去時,孔太平依然和安如娜坐在一起。在車窗外側射燈光的映襯下,安如娜的嘴唇簡直就是夜總會裡能讓亮光慢悠悠跑著的鐳射燈泡。坐在前排的湯有林回過頭來,要同孫萍說悄悄話。安如娜將身子往孔太平這邊靠了靠後,用極小的聲音告訴孔太平,要不了幾天就會孫萍落入虎口。出租車快到黨校門口時,孔太平先下了車,他真的在公用電話亭裡給月紡打電話。家裡一切都好,孔太平說自己這個週末要回來時,月紡笑著要他別回,免得那麼遠的白跑一趟。孔太平知道月紡的例假要來心裡反而更衝動,夜裡躺在床上時,身體裡有種東西在左沖右突,弄得他都快憋不住了。

  早上醒來,還沒睜開眼睛就聽見湯有林在和誰說話。聲音不大但能聽清楚。湯有林像是不高興,說自己再也不會去見她,都連續三次了,每次去她都要行使女人的專有權力。孔太平禁不住笑出聲來。這一笑,湯有林正好有理由收了手機。湯有林伸了一個懶腰後,說孔太平昨天夜裡做夢時不停地叫安如娜。孔太平不相信。兩個人正在爭辯,安如娜在外面敲門問他們幹嗎一大早就關在屋裡議論她。孔太平來不及阻攔,湯有林就將他們爭吵的原因告訴了安如娜。安如娜嫵媚地笑起來,說自己見過不少在夢裡叫她的名字的男人。

  本週二的課程有變化。上午是省紀委的一位副書記來做關於青年幹部如何抵制腐朽文化侵蝕的專題講座,下午又安排反貪局的一位局長報告本省近兩年來發生幾起沒有公開報導的高級幹部腐敗案例。這種課都不讓作筆記,將來也不作結業考試內容,大家聽起來都顯得很輕鬆。放學後,湯有林讓學員們在教室裡多留了十分鐘,一個個地叮囑,要大家一定在明天下午交上一篇關於這兩場報告的心得體會,而且不得少於一千五百字。吃完晚飯,湯有林就不見了。孔太平以為他晚上又有活動,便閂上門打開筆記本電腦,很快就找到幾篇有用的文章。他將它們複製到一個新文件夾裡,經過一番刪改,一篇不錯的學習心得便寫成了。孔太平將它另存到軟盤上,關了電腦,拿著軟盤出門準備將它打印出來。快到蘇鑒書店旁邊的文印社時,湯炎迎面走來。

  湯炎望著孔太平亮了亮手中的軟盤,不大相信地說:「你會用電腦?」

  孔太平說:「老婆教的。」

  湯炎又問:「上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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