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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你怎麼還這樣幼稚,在男人中誰在乎誰是男人,只有女人才在乎你是不是男人!」段人慶說話時看了田毛毛一眼。「有些話是沒有人對你說的。出了縣界這兒只有你我,我不說就是我的不對。這種壞事要想辦法將它變成好事。平常你沒有藉口去組織部,攤上這事你不就有藉口了!你去找他們時可能要說一百句話,但是你只能用十句話來說黨校讓你回去的事,剩下的全用來說一些能夠表現你的魅力的話,吸引那些只會坐機關的白麵小生。一旦將他們說動了心,他們就成了你的無形資產。」

  段人慶像是為了表明自己與此事無關,主意出得挺扎實。孔太平正聽得起勁,段人慶忽然夾上幾本書說是上課時間到了。

  段人慶走後,孔太平將那些話琢磨了一陣,覺得挺有道理。他讓田毛毛起床後在房間裡等著,自己要到地委組織部去試一試。走到大門口,孔太平想起縭子曾經說過的話,便改了主意先給月紡打電話,說有緊急情況要她將縭子的電話號碼告訴自己。月紡聽出孔太平確實有事,就沒有深究。得到電話號碼後,孔太平便站在大門口往縭子家打電話。

  接電話的男人很威嚴的問了聲:「誰呀?」

  孔太平將縭子的交待忘了,很禮貌地說:「我是縭子的朋友,請找一下縭子!」

  男人一點也不客氣地回答說縭子不在家。

  孔太平收了手機,正在原地發愣,區師傅從身後閃出來問:「你為什麼要給縭子打電話?」

  「我救過縭子。她說過有要緊的事時會幫我。你是不是還想問她是不是做小姐的?」孔太平心裡正煩,說起話來語氣很不好。

  「沒什麼,我多管閒事。」區師傅毫無表情地走開了。

  孔太平心裡有些疑問,沖著區師傅的背影大聲說:「你幹嗎對縭子這樣敏感?」

  區師傅沒有回答。剩下一個人後,孔太平決定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一趟地委組織部。

  外面的太陽不是很亮,過街風陰陰的。孔太平一口氣跑到地委組織部樓上,碰到第一個人他就問幹訓科在哪兒。不料那人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他找幹訓科幹什麼。孔太平一時間愣住了。那人進一步說自己就是幹訓科的。孔太平這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想打算將自己心裡的事告訴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他吱唔一聲,說自己是在地委黨校學習的。見那人還要追問,孔太平連忙藉口說要先上一下廁所回頭再說。

  回避的時候,孔太平發現自己對地委記憶最深的是這座廁所。這一次他真的有些便意。地委廁所用隔板隔成了五六個小間,上一次孔太平曾在二號小間裡呆過,他見二號小間又是空著,便毫不猶豫裡鑽了進去。上次來時,他在木質隔板上讀到那些經常出現在文件裡的短句還在,只是旁邊又多了一些只有最新文件裡才會有的新的短句。孔太平突然覺得在地委機關工作的人心裡一定很壓抑,就連上廁所也只能想著這些東西。

  同上一次沒什麼兩樣,孔太平從廁所裡出來後,調頭回了黨校。他對田毛毛說:「媽的,老子早就不想呆在這兒。」

  田毛毛幫著將孔太平將衣物收拾好後,坐在床沿上又開始哭起來。

  孔太平以為她在擔心自己會怪罪,就說:「我說過了,這事與你無關。」

  田毛毛說:「只有你們這些當幹部的才這樣想,我們是嫡親表親哩!我不著急你的事。我是歎自己命太苦,好不容易下決心跟著你出來,一天沒過完又要回去。」

  孔太平說:「這好辦,下次再有機會讀黨校,我一定將你帶出來。」

  趁著別人都在上課,孔太平拿上行李離開了黨校。他將多餘的二十幾元錢的菜票全給了區師傅。區師傅要給錢,孔太平堅決不收,說是這樣回去,不知將來的日子怎麼過,萬一以後落泊路過時,區師傅若記著他,請給口剩飯剩菜吃吃。區師傅沒有將孔太平這種自嘲的話放到心裡,反而說如果一個鎮的黨委書記都成了他所說的狀況,這個鎮的老百姓一定更慘。區師傅沒有像孔太平心裡想的那樣,將自己送到馬路邊。區師傅向他擺擺手後繼續埋頭搗弄那只仿佛總也燒不開水的煤爐。

  田毛毛說:「這老頭挺有意思。」

  孔太平沒有接話,他在想回家後怎麼向月紡說清這件事。到了地區長途車站,孔太平又有了新想法。他打電話找到孫萍,將自己現在的情況說了一遍。孔太平說他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回去,他得將這事弄個水落石出。孫萍說她能找的人已經全找了,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孔太平也心狠起來,扎扎實實地說,孫萍不要這麼快就將自己的入黨介紹人給忘了,也不要忘了縣公安局的小馬拿了一千元錢沒有打條子。孫萍聽了這話很不高興,說孔太平如果學會用這種辦法辦事,是不會有前途的。孔太平帶著田毛毛在候車室裡等了兩個小時後,孫萍親自找來了。孔太平不管她是怎麼打聽到的,只要她替自己證實了這事確實是段人慶與蕭縣長在背後操作的就行。

  回縣裡的長途客車進了縣城後,孔太平讓田毛毛跟著自己先回家裡。孔太平還沒喘過氣來,月紡就迫不及待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孔太平見這事沒什麼好瞞的,就實話對月紡說了。月紡不相信,說是早上到菜場買菜,碰到蕭縣長的愛人,還聽了一大堆關於孔太平的好話。孔太平也不好說什麼,只說自己不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田毛毛見氣氛不對就要走。月紡說這種時候誰也不能走,大家要齊心協力,大家齊心協力了,就是天真的塌下來地真的陷下去也可以抵擋得一陣。

  孔太平以為月紡要大哭一場。月紡非但沒有哭,反而下到廚房裡快速做了做了些吃的。隨後她開出一大張急需物品的單子,讓田毛毛上街採購去。孔太平不知道月紡要幹什麼,月紡也不讓他管事,要他就在家裡當一回大老爺們。直到田毛毛將一部份東西買回來後,孔太平才知道月紡晚上要請客。月紡大概在找人,她回家時陽光已從西邊的窗口裡照進來了。

  沒想到月紡請來的第一個客人竟是段人慶。段人慶直接從地委黨校開車來的,他一進門就大聲嚷嚷說孔太平的面子真不小,能讓蕭縣長的愛人親自打電話讓他回來赴宴。月紡請來的客人除了段人慶以外還有蕭縣長夫婦,趙衛東、方行長和幹訓科的王科長。大家都回避著不說黨校的事,王科長便沖著蕭縣長講了一個最近才聽到的笑話。說是有三個太空人,一個是美國人、一個是俄國人、一個是中國人。為了一個科研項目,他們要一起在太空中呆上一年。有關部門考慮到時間太長,充許每個人帶五十公斤物品。美國人喜歡健身就帶了五十公斤健身器材,俄國人喜歡女色便帶上一個五十公斤的女人,中國人則帶上五十公斤自己喜歡抽的香煙。一年後,他們完成了研究項目。回到地球上時,美國人有了一身健壯的肌肉,俄國人手裡抱著一個可愛的小寶貝。只有中國人黃皮寡瘦無精打采,歡迎的人感到不可理解,正要問時,中國人自己先委屈地叫起來說:他媽的,忘了帶打火機。王科長的笑話一出口便贏得一個滿堂彩。蕭縣長一邊笑一邊說,這個笑話沒有愛國主義精神。段人慶見了也跟著講起來,故事才起個頭,蕭縣長就將他的話打斷,說是都快老掉牙了。趙衛東連忙接上來講,結果命運與段人慶一樣。蕭縣長的愛人在一邊要孔太平講。孔太平想起一個笑話,剛講了一句便打住,說是這個笑話有些黃,不能當著蕭縣長愛人以有方行長的面講。孔太平這一說,蕭縣長就笑起來。於是大家都說,孔太平已經講了一個笑話。除了蕭縣長兩口子,別人的說笑中都有一種討好孔太平的意思。鬧了一通,月紡從廚房裡出來說飯菜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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