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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月紡說:「學習個鬼,縣裡都傳遍了,地委黨校要將你退回來!」

  孔太平鎮靜地說:「不可能的,又不是女人上街買了不中意的東西。我是地委組織部點名讓來學習的,黨校沒資格退貨。」

  月紡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是不是在黨校幹了見不得人的事?」

  孔太平說:「別人都上省城玩去了,我留在這兒與區師傅喝酒,算不算壞事?」

  孔太平沒心事再與月紡頂嘴了。他要月紡將聽到的細細說一遍。月紡說了好久也沒說清,每說上三句其中必有一句是說:「你還是親自回來處理一下吧!反正明天還有一天假。我還有別的要緊的事與你商量哩!」

  回到酒桌上,孔太平端起酒杯也沒有朝區師傅示意,頭一伸脖子一仰悶悶地喝了下去。區師傅在一旁開玩笑,三十來歲的女人只要在冬天的暖被窩裡偎上半個小時,便非得有丈夫來陪不可。北方女人在丈夫出遠門時,不將炕燒得太熱,其實並不是為了節省柴禾。孔太平沒有心思與區師傅開玩笑,他將酒杯一放,就要去找黨校的領導。區師傅要他別急,只要不是馬上就要死人的事,儘管往放一放,多想想再行動絕對沒錯。孔太平心想,如果自己真的不明不白地被黨校退了回去,那不就等於在政治上判了自己的死刑。趁著與區師傅喝最後幾杯酒時,孔太平下定決心將月紡聽說的事既簡單精練又不作保留地告訴了區師傅。

  像賭博一樣,孔太平想賭當過副檢察長的區師傅與區書記的關係非同一般。

  不知是當過副檢察長的人太老練還是別的原因,區師傅輕鬆地控制著自己的驚訝。

  「說不定是縣裡覺得工作需要你回去。」

  「說句過頭話,如果我有問題,我們縣裡就沒有一個好幹部了。」

  區師傅突然大聲地笑起來,窗外的寒風與這笑聲碰到一起時,立即迸發出一種尖銳的帶有金屬質量的呼嘯。他一口氣笑了兩分鐘,嘴角上全是汪汪的涎水。孔太平從未見過這樣的笑聲。一時間完全不知所措。笑到最後,區師傅舉起剩下的小半瓶酒,砰地摔在地上。

  「他媽的!老子親手抓的爛貨有二百零一十七個,沒有哪個人不說自己的最好的幹部!」區師傅獨自怒吼著。

  「區師傅,你不讓我透露你的底細,你自己卻在做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

  好在孔太平想到了這句話。區師傅平靜下來的速度讓孔太平在心裡暗暗稱奇,如此強的自控能力就是一向讓孔太平佩服的鎮派出所的黃所長也比不過。孔太平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餐幣紙,讓區師傅揩乾淨嘴角上的涎水。

  「我說的是實話,曾經有個女孩光著身子在我房裡躺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來時,她說我是這個地區的第三個好人。」

  區師傅像是沒有聽見,沉默一陣後才說:「可惜我已經老了。」

  「是的,你確實開始老了。」孔太平盯著區師傅嘴角上仿佛揩不淨的涎水說。

  離開區師傅的屋子後,孔太平在地委黨校門口的寒風中站了好久,駛往江邊的公共汽車一直不見來。一輛空載的出租車在他面前停了十來分鐘,孔太平早就想鑽進去,又怕讓區師傅在窗後看見,覺得自己與別的學員一樣動步就要小汽車。最終他還是將公共汽車等到了。公共汽車將他一口氣拖到江邊的輪渡碼頭上。

  從省城經過地區再通往縣裡的公路被長江切成兩段,靠著渡輪江南與江北才連接起來。回縣裡的人在碼頭上等車,比上車站還穩當。幾台載有貨物的卡車駛下渡輪爬上了北岸,孔太平上前問有沒有肯帶人的,司機們異口同聲地說,白天沒問題,晚上不行。江上的風更大,孔太平沒穿大衣,他感到身上的毛孔被帶剌的風挨個挑開,就像一座樓的窗戶完全憋開了那樣。一輛像黑色閃電一樣的轎車率先從剛剛靠岸的渡輪上駛下來,停在離他只有二十米的地方後,孫萍從車裡鑽出來,孫萍帶來一個好的消息:洪塔山乘座一輛紅色的富康出租車跟在後面,在高速公路的出口處加油時,他們還說過話。

  孔太平心裡放鬆許多。「是毛畢嗎?」他沖著那輛尾燈特別燦爛的轎車呶了一下嘴。

  孫萍輕鬆一笑說:「都讀了兩個月黨校,還這麼鄉鎮味。你就不會看看車牌!」

  孔太平一看車牌頓時嚇了一跳:上面只有一個孤單的7吊在一連串的0後面。「這是省委常委的車吧?」孔太平問。

  「他剛寫完一個非常棒的材料,老闆一高興,讓出座駕送我回來。」孫萍說。

  孔太平又朝那輛轎車看了一眼。

  孫萍說:「想不想屈尊一下,過去同他認識認識。」

  孔太平想了想才說:「不麻煩了。再說我也不想當電燈泡。」

  孫萍沒有強求。「男人都是這德行,死愛面子。」

  說著孫萍就告訴孔太平,趙衛東前幾天來過地區,碰巧被她看見了,趙衛東就說自己是來與孔太平商量工作的。孔太平一聽就笑起來,說趙衛東來地區是想與區書記商量工作。兩個人半趙衛東調侃幾句,見孫萍想走,孔太平趕緊將月紡聽到的消息告訴孫萍,並要她找自己的校友打聽一下,如果不是空穴來風的話,背景是什麼。孫萍答應得並不太爽。孫萍走後,孔太平開始一心一意地等洪塔山租的車。

  又有一艘渡輪載著二十幾台車靠岸了,上來的竟然全是大卡車。夜裡過江的車少,渡輪也少。九點鐘以後,渡輪減到半個小時一班。為了提高載運量,每一班渡輪所用的時間實際上都在五十分鐘左右。快十點時,孔太平終於地望見江中心的渡輪上有一盞藍色的出租車頂燈在閃耀。十分鐘後,孔太平在江岸上攔住了洪塔山。洪塔山身邊有個小姐,見到孔太平他也不怕。吃驚的是出租車司機。洪塔山知道出租車司機害怕這是先前就設計好的,便將話說破,讓司機不用擔心,要搞錢他們有更好的辦法,用不著冒險搶出租車。出租車司機還是不放心,非要孔太平、洪塔山和那個小姐全都坐在後排。僵持一陣,孔太平只好讓洪塔山答應下來。孔太平坐在右邊車門旁,隔著中間的洪塔山,他都能感到坐在左邊車門旁小姐身上的脂粉氣。

  出租車從地委黨校門前經過時,洪塔山說:「有一陣沒來看望你了。不是我不想來,是不好意思來。我就好犯個作風錯誤,在別的方面你請放心,我是不會忘記你給我的知遇之恩。」

  孔太平說:「你也不用老想著我,只要保證鎮裡發得出來過年的錢就行。」

  洪塔山說:「這個牛皮我不敢吹。不過你在外學習遇到哪些人需要特殊照顧的,你隨便什麼時候給我說一聲都行。」

  孔太平說:「那好,你記一下,一共有二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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